廿二

照祝老七所提供的住房目錄房子,除了曹雪芹與秋澄外,還有馬夫人與杏香。這是馬夫人一時興,同時附帶辦一件馬夫人一年一度的「例行公」,正陽門外,「月城」西首的關帝廟燒香。

京中不知少關帝廟,獨數這一座最神異。清朝最崇敬關壯繆;但這一座關帝廟,在明朝就很著名,據說明祖北征塞外時,軍前每於黃塵漠漠中,見有一尊神,為軍前驅,赤紅臉,五綹鬚,手持青龍偃月刀,狀貌與關帝廟中的塑像相同;所奇的是,座騎不是赤兔馬是一匹白馬。

及至凱旋班師,京中傳一則異聞,說某一民所畜的白馬,當御駕親征師日,突馬廄奔至中庭,挺立不動,馬身不斷汗,直至黃昏方食。日日是,直回蹕,方回馬廄。這段異聞傳入禁中,明祖詔建關壯繆祠,就是正陽門外的這座關帝廟。

由於月城的面積所限,這座關帝廟的廟貌,很不眼,塑像亦很。這樣,便又有了兩種傳說。

一種是說明世宗嫌宮內所供關帝法身太,降旨另裝像一尊,像後,命卜者為兩像算命,卜者進言:舊像曾受數百年香火,棄不吉。因此,明世宗特命移置於正陽門外。

又一說是:明熹宗時,宮中塑關聖像兩尊,一一,命卜者推算,結果是:者福壽綿長,香火百倍;者不及。明熹宗不信邪,將像留在宮中,增加祭品,享受香火;像棄置正陽門外。不久,李闖破京,宮中的像被燬;像的香火極盛,靈異特著。

這座關帝廟靈,是靈在它的籤。京朝士夫什九崇信;每逢鄉會試年,求籤問前程的不知凡幾。王漁洋就談過他己的一個故,說順治十五年戊戌會式後,他正陽門外關帝廟求一籤:「君今庚甲未亨通,且向江頭釣翁;玉兔重生應發跡,萬人頭逞英雄」。當茫不知所指。三年庚子,外放揚州推官,至康熙三年甲辰,升官職。「江頭」即指揚州。後由戶部郎中改為翰林院侍讀,至康熙十四年乙卯升為國子監祭酒。這年閏八月,王漁洋就生在閏八月;「玉兔重生」應驗極妙。

再有一個就是前兩年的故,有位狀元散館前求籤,籤詞叫做「靜來此捫」,亦是百思不其解。及至散館考試,試帖詩題是「松柏有賦字」;這位狀元的詩做很色,考列高等。及至呈御覽,皇帝毛病來了,韻腳應押「」字竟遺漏,皇帝便批了兩句:「狀元有無過;試官無有眼人」。當,高等是不夠了。這時那狀元才知:「靜來此捫」是提醒他莫忘押字。

這座關帝廟中的籤,有解,有不解;解不解,全各人的會。馬夫人在雍正初年回京時,曾經這裏來求過一支籤,籤是一首五言律詩,其中有一聯是:「落花歸故土,老樹發新枝」,馬夫人認為一句指抄歸旗;一句應該是重興的暗示。不久,由於正勢的平郡王的照應,果轉危為安,又是一番景象,雖不及三代江寧織造時候的顯烜繁華,但諸平順,日子倒比在江寧過還舒坦;因此,馬夫人每年來求一支籤,問問一年的休咎,籤的話有時靈驗,有時毫無影響,但沒有壞處。

這了關帝廟,先燒香,後求籤;馬夫人捧著籤筒,默禱久久,後將籤筒搖了幾,往一聳,甩一支籤來;曹雪芹從拾來一,是三十八籤,便走一旁找香火人,送了一兩銀子的香敬,換來一張籤條。

拿手裏一,又是一首五言律詩:「愛爾飄揚意,依人冉冉飛,高低惜芳草,浩蕩弄春暉;有夢常為客,無尚憶歸,故園風物變,楊柳未應稀。」

「這,」曹雪芹語著,「似乎那裏見過?」

一路思索著,走回原處;秋澄將籤條接過唸了一遍,詫異說:「這不是蝴蝶詩嗎?」

「唸給我聽聽。」

秋澄便一面唸,一面講解;等唸完,曹雪芹問:「娘問的是甚麼?」

「你甭管。我己明白。吧!」

馬夫人臉色很平靜,裏卻為不怡,原來因為年平郡主世,但過年時,卻另有秋澄的喜;覺這一年跟過不同,既有變化,便有禍福,尤其是秋澄的終身,不卜何?所在默禱時,特別提這一點。

使馬夫人不怡的是,「有夢常為客,無尚憶歸」。曹雪芹就詩解詩,說這兩句詩,是從「蝴蝶夢中萬」的句中化來的;但馬夫人別有意會,認為「有夢常為客」是指秋澄過的身分與境況,「夢」是夢己應該是官宦人的姐。

他人亦並非低三四;今更是名正言順了曹的女兒,但論頭來,姐的身分,畢竟還是假的,這便是所謂「客」。這一句解通,一句就很不妙了,「無尚憶歸」的,當是娘;莫非還遭一場抄的禍?

在轎子裏,馬夫人一直在轉著這個念頭;不知何時,轎子停了來,打開轎簾一,便是預定來燒香的延壽寺;這條街就叫延壽寺街,在琉璃廠東北。祝在延壽寺西,有一所住房;正陽門西,按照路程,是首先的。

燒過了香,少不寺前寺後隨喜一番;延壽寺的香火不盛,不像京師其他古剎,法源寺的丁香,崇效寺的牡丹,花寺、極樂寺的海棠,寧寺的芍藥等等,有名花號召遊客,所覺一無足觀。

但曹雪芹說了一句話,便令人另眼相了;他說:「這是一座遼金古剎,別它不眼;當年宋徽宗在這裏住過兩三個月呢!」

「真的?」秋澄一個有驚喜感,「那麼應該有宋徽宗題壁的那首詞吧?」

「恐怕不是這裏。」

「何見?」

「因為說延壽寺來燒香,昨我特為查了一查書,有部《燕雲錄》說:『君丁未五月十八日燕山,於延壽寺駐蹕。』又說七月中,鄭違,欽宗還來問疾。宋徽宗題壁的那首詞,描寫的是冬的景致;在此駐蹕是夏。」

一面談,一面走,在山門了轎,房子,太舊,太,沒有一個人中意;曹雪芹對禮貌週的管房的人,開發了二兩銀子的賞封,領著二處。

這一處為秋澄的希望所寄,在琉璃廠西的海北寺街,祝老七提供的目錄中,在這一處,註了一句:「內有古藤書屋」。曹雪芹在朱竹垞的《曝書亭集》中,見過這個齋名,檢原書一,有首<古藤書屋送人>詩,前面數句是:「我攜具海波寺,九月未槁青藤苗,夕陽倒景檉柳,此時孤坐不聊」。海波寺久廢,致後人訛讀為海北寺,一點不錯。

再翻一翻順治、康熙年間的詩集,才知古藤書屋有來歷,最早是金俊的住宅,後來為龔芝麓的京寓,中間又移轉了一手,才為朱竹垞所有。陳其年、王漁洋,還有著《桃花扇》的孔東塘,曾在古藤書屋中,詩酒流連過。曹雪芹很興奮跟秋澄談這些掌故;非常嚮往,暗裏了一個決定,房子過,就買了來,拿古藤書屋為曹雪芹專的客房。

是了那裏,馬夫人首先就不中,因為房子太舊;進細,才知原是一所宅,已分隔四住宅。古藤書屋在西面,三楹敞軒,前面一個院子,古藤緣壁,鐵幹夭矯,古色蒼蒼;旁邊一樹俗稱「觀音柳」的檉柳;一四五塊太湖石,錯錯落落散置在左右,石面磨既平且滑,曹雪芹坐了來。

「紫藤、檉柳是四月裏開花,一朱一紫,穠豔非凡;立夏前後,黃昏時分,在這裏閒坐聊,是太了。」

「是,惜太了。除了這裏,就有三間廂房。」一個人前後過了來的杏香接口:「且房子不格局。」

「這倒不緊——。」

「這裏怎麼住?」秋澄剛說了一句,便為馬夫人打斷,「來了客,連個坐的方沒有。你別聽芹官胡謅,總規規矩矩找一座四合房才合適。」

曹雪芹與秋澄有悵惘感;但馬夫人與杏香的評估,是不錯的,他們兩人亦就不必再說了。

「回吧!乏了,累了。」馬夫人說:「明兒芹官一個人先來,挑兩三處來選一處;這麼撞來撞,全是白費氣力。」

他人覺時候還早,不妨再一兩處,但因馬夫人已意興闌珊,依著,進宣武門回。

了傍晚,錦兒來了;一進門便問房的結果,聽秋澄細談後,了一會說:「那個甚麼古藤書屋,不宜於新房,不過倒是雪芹讀書功的方。你別忙,我讓你震二哥先打聽、打聽房價;不買來給你住。」

「不,不!」曹雪芹說:「你不必費。」

錦兒還往說,卻讓秋澄一個眼色攔住了,換了個話題問:「太太求了一支甚麼籤?」

秋澄剛開口,突聽曹雪芹聲說:「啊,來了。」

「你這是幹嗎?驚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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