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六

其時已近四更,德振不再睡;衣靠在炕打了個盹,等色微明,隨即趕曹頫叩門。

曹頫剛剛身,由於重重,睡不安,所臉色非常難,彷彿生病似。見了德振,是長吁短嘆,說不話來。

見此光景,德振有話亦覺難於口;但畢竟硬頭皮,開門見山說:「四爺,倒楣的還剛開頭,你老趕緊預備一筆款子;有人參四爺,幸讓我知了,壓來了。」

「喔,我聽說了。」曹頫皺著眉問:「是崔琳嗎?」

「跟他有關。不過,另外還有人在鼓搗。」德振問:「工部虞衡司有個書辦,姓秦,四爺總知囉?」

「你是說秦四?」

「對了,秦四。」德振又問:「他跟四爺結過怨?」

「結怨?」曹頫眨著眼思索了一會才說:「那不叫結怨,有一年工部派他我這裏來問公;他話說錯了,我略為說了他幾句。說結怨,那是睚眥怨。」

「偏偏就是睚眥怨必報,且報很厲害,他有個表親是福建御史,打算摺參四爺,那罪名是加罪,不過很兇。」

「當,參人沒有不兇的;不兇就不著參了。」曹頫問:「福建御史有三位,你指的是誰?」

「姓何。」

「姓何,那不是何鵬遠嗎?」

曹頫神色轉為困惑,「此人是方正君子,何至於隨便加人加罪?」

聽這一說,德振明白了,「那就一定是崔琳勾結了秦書辦。」他說:「來是崔琳主謀。」

「這且不必說它。」曹頫問:「他們少?」

德振已知當,那數目便說不口了;了一說:「當不給他們那麼。」

「是少?」

「兩萬銀子。」

「這——,」曹頫搖搖頭,「難了。」

「現在情形不同了。果是崔琳跟秦書辦,總還比較容易對付。我震二爺請來商量。」

「咱們一他那裏吧!」

原來曹頫不願在談這件。因為季姨娘不識體,不懂體諒曹頫的境;已經煩恨不一死求解脫,還絮聒不已,怨這個、罵那個;又說當初勸過曹頫何何,早聽的勸,何至於落這麼一個結果?曹頫先沉臉來不理;猶不知趣,終於惹七竅生煙的曹頫,將新買的一座唐三彩「昭陵六駿」一的陶俑,往季姨娘腦袋砸了過;的頭打破了,他的二百兩銀子化為烏有了。

「倘或震二爺衙門了呢?我——。」

「那就雪芹那裏,」曹頫打斷他的話說,「再派人找通聲。」

「對了!昨兒晚,就是芹二爺我那裏來談了,我才找崔琳的。芹二爺對這件很清楚,不先他那裏,再找震二爺來商量。」

「!你請坐一坐,我換衣服。」

換了衣服,曹頫坐德振的車一曹雪芹;他剛身不久,報迎了來,一德振倦眼惺忪,滿險油光,是一宵未睡,臉未洗的模樣,便即說:「這麼早!四叔跟德哥概還沒有吃東西。」接著,使吩咐捧茶來的丫頭:「你進說,四老爺來了,還有一位客,趕緊預備早飯。」

「吃吃不。雪芹,」曹頫說:「你趕緊派人你震二哥請來。」

「不。昨兒晚我跟他約的,他來接我,一四叔。概快來了。」

「!」曹頫說:「我先你母親。」

曹雪芹知,馬夫人雖已身,此時尚在漱洗,不見客,便據實答;接著又說:「四叔跟德哥,請裏面坐吧!」

夢陶軒,剛剛坐定,見秋澄姍姍至,一眼望見有德振在,不由在廊站住了腳。

「不緊!」曹雪芹望見了,掀簾說:「德哥是熟人,你就請進來吧!」

秋澄點點頭,進門先給曹頫請安;身站著的德振,便使個眼色,示意曹雪芹引見。

「內務府的德哥,是四叔很力的幫手。」曹雪臉向德振說:「這是姊秋澄。」

德振前雖未見過秋澄,卻聽說過的,當時恭恭敬敬叫一聲:「秋姐!」

「不敗當。德哥請坐。」方方招呼過了,轉臉說:「太太知四老爺來了,讓我來說:年災月晦,總是有的,四老爺不必著急。六親同運,有甚麼為難的方,一塊兒來對付。」

「我不著急,急無。回頭見了面再談吧!」

「是。」秋澄轉臉又問曹雪芹:「早飯開在那兒?」

「就這兒了。」

早餐很豐盛,但客人的胃納不佳,淺嘗即止,不過沒有離開餐桌,默默坐著喝茶,等候曹震。

等了有一會工夫,曹震才,發現曹頫與德振在座,頗感意外;「我本來早來了,」他說:「工部秦四來我——。」

「秦四!」德振失聲驚呼,「是虞衡司的秦書辦嗎?」

「對了!」曹震問說,「你們昨兒晚在一?」

「不!我跟他沒有見面,他跟崔琳在一。」

「他正就是為崔琳的來我。說的話雜亂無章,我不鬧清楚。」曹震問:「雪芹跟我說,昨晚你崔琳了,是怎麼個情形,你先說吧!」

「。」

於是德振將了喜班後,跟崔琳何打的,又細說了一遍;這一來,秦書辦「雜亂無章」的話,在曹震便解了。

「原來秦四是特為來跟我表明跡的,他說他並無意訛詐,他的親戚何老爺,決不做那種。現在來,完全是崔琳一個人在搗鬼。」

「人怕!」曹頫不斷搖頭,「我跟他並無深仇怨,且很敷衍他,他何忍此待我?」

「四叔,」曹雪芹忍不住說:「你先別談這些了,咱們琢磨琢磨,怎麼樣息寧人?」

曹頫便不聲,著德振討主意,德振覺情還沒有完全瞭解,了一問:「震二爺,秦四跟你很熟?」

「嗯,說是熟人。」

「他跟崔琳是熟人,他不願意蹚渾水,為甚麼己不跟人說,特為來跟你表明跡?是不是何老爺他來跟你說明真相;還是有別的緣故?」

「他為甚麼己不跟崔琳說,我不知;何老爺似乎還不知這回,他特為來跟我聲明,是怕情一抖來,鬧了他吃不了,兜著走。」

「喔,既這麼說,咱們對付崔琳一個人了。」

「對!」曹頫說:「崔琳幹這種窮極無聊的,必是於無奈;你再跟他談一談,少送他幾文。通聲,你覺怎麼樣?」

「是的,不過有個談法。咱們先聽聽德哥的意思。」

「情有點兒鬧僵了。我一說破實情,他臉一定掛不住;那就很難再往談了。」

同意他的法,不善策;曹頫一眼站在門口的秋澄,便即說:「秋澄,你聽見了吧?」

「是。」

「你一向有見識,你倒說這件該怎麼辦?」

「四老爺太抬舉我了。」遜謝不遑,「我那有甚麼主意?」

「姑妄言!」

「你果有主意,就說吧!」曹雪芹說:「反正姑妄言,姑妄聽。」

於是秋澄答:「那我就胡說了。那位崔老爺的人品似乎不高,不過人人臉,樹樹皮,說破了,讓他臉掛不住,那個仇恨就了。」

「嗯,嗯!」曹頫深深點頭,「『怨毒於人甚矣哉』,正就是指這一類人。我覺決不宜說破。」

「是。」秋澄又說:「今有兩個辦法,一個是說破一半;一個是全不說破——。」

「慢點!」曹震打斷的話問:「怎麼叫說破一半?」

「說破一半是,跟崔老爺說,何書辦那裏,我們託人跟他疏通;承他幫忙,送他少銀子為謝禮。崔老爺裏有數,這就是說破一半。」

「撇開姓秦的那一段兒,談送崔琳少,這倒是個辦法。」德振說:「我贊這麼做。」

「德哥,你先聽完舍妹的意見。」曹震轉臉問秋澄:「全不說破是當秦四沒有來過我?」

「不錯。」

「那就照他的意思囉!他少給少,是不是?」

「當有討價還價的。不過還價動情;不說他的那個摺子,不值兩萬銀子。」

「那是一定理。秋澄,」曹震問說:「果你拿主意,你那個辦法?」

「全不說破。」

「這,」曹頫面有難色,「就說話還價,怕一萬五千銀子。」

「錢是另外一回,咱們先琢磨定了,底該怎麼辦?」曹震徵詢另一個人的意見:「雪芹,你呢?」

「我贊全不說破,且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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