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在皇城西面，西江米巷中間南北直達的街，即名為「刑部街」；街西便是三法司，刑部在中間，左右察院理寺。堂朝東，入右面走廊，二重廳堂便是山西司。
曹震與曹雪芹是一早就來了。刑部門橫掛一條鐵鍊，頭一約的福生，便在鐵鍊外面等候；鐵鍊內有個七品服色的官員，曹雪芹不認識，曹震卻見過一面，便是黃主。
由於送過他三百兩銀子，所黃主很客氣，「震二爺，來早！」他問：「了早點沒有？」
「吃過了。」曹震指著曹雪芹說：「這是舍弟雪芹，行二。」
「我知，我知。」黃主拱拱手，「早就聽說過，芹二爺是八旗的才子。」
曹雪芹不免汗顏，連聲答說：「那裏，那裏。」
有黃主帶頭，門的差役才將鐵鍊取了來；由南夾走底，有一間屋，便是黃主值宿的臥室，「還早！」他說：「先請歇一會兒。」
「謝謝！」曹震問說：「今兒不是會審？」
「不是。」黃主答說：「是堂官代秋審處的謝郎中，先問一問。聽說謝郎中跟令叔有舊？」
「是，」曹震問說：「是謝仲釗不是？」
「不錯，就是他。」
「這謝仲釗，叔幫過他一個忙；不過沒有甚麼來往。」曹震又說，「聽說此人不講情面。」
「『聖人』嘛！難免貌儼。」刑部秋審處總辦八人，特選資深司官充任，號稱「八聖人」；黃主又說：「不過，人還平；既有舊，少不筆留情。不過——，」他遲疑了一，終於還是說了來：「聽說案外有案，但望不是過吹求。」
曹震裏有數，所謂「案外有案」，便是曹頫有幾樁經辦的工程，報銷有毛病；曹震跟黃主不熟，像這樣有欠光明的，就不便打聽了。
「黃老爺，」有個蘇拉來報：「謝總辦請。」
「！就來。」黃主對曹震說：「概問了，我叫人帶兩位。」
「在那兒問？」
「山西司。」黃主說：「謝仲釗本來在湖廣司，前幾才調的山西司。」接著，他派人為曹震兄弟帶路，同時提醒：「震二爺，問案的方有關防。」
「我明白，我明白。我們不過遠遠兒一。」
「是的。問完了，果跟令叔見面，再來找我。」
右廊盡頭，二門外，等候了有一盞茶的工夫，見曹頫現了，穿一襲藍布夾袍；戴一頂黑布瓜皮帽——青衣帽，是犯官打扮；臉清癯了，但眼光沉靜，精神似乎還不壞。
「四叔！」曹雪芹蹲身請安；曹震亦是此。
「喔，你們來了！」曹頫問說：「棠官呢？」
「他在圓明園當班。我沒有叫他來。」曹震特為這樣答說。
「你娘身子還吧？」曹頫著曹雪芹問。
「還。」曹雪芹說：「我娘說，請四叔寬，己保重。」
曹頫點點頭，還說甚麼時；在旁邊押解的差人己在咳嗽催促了，曹震便說：「回頭我們火房來四叔。」
「！！」曹頫一面答應；一面往前走，進入山西司。
山西司後面有間堂屋，是與河南、山東、江西三司合的問案所在；曹頫進門一，長桌後面坐的是謝仲釗，另外有一張桌，為錄供的書辦所，使他不解的是，長桌前面放著一張椅子，且面對問官；莫非還坐著回話？
他不相信的，居現了；「昂友，」謝仲剎喚著他的別號說：「當年我在江寧鄉試落，困居逆旅；因在揚州一面識，承你援手接濟，不致流落。欠你的這一份情，一直耿耿於懷。你請坐。」
謹慎的曹頫，很守本分答說：「不敢！謝老爺，這裏沒有我的坐位。」
「不！」謝仲釗說：「刑部則例，『官員涉訟，聽其坐審者，罰俸一年。』我罰一年俸，請你坐。」
「啊，啊！真是不敢當——。」
「別客氣，別客氣。」謝仲釗打斷他的話說：「你我公分明。」
這句話便不妙了；曹頫，倘或不坐，倒彷彿他問案徇情似，因答一聲：「恭敬不從命，我就無禮了。」接著便坐了來。
「昂友，丈夫光明磊落，有幾件案子，我希望你有甚麼說甚麼。」
「是。」
於是謝仲釗將一疊案卷移過來，細細翻閱；且不時與書辦聲談，久未發問。在曹頫便有黃梅密雲不雨那樣令人鬱悶不舒。
終於開口了，這回是公公辦，稱名姓發問：「曹頫，平敏郡王在西路督師的時候，曾經報效馬匹，這件，」謝仲釗問：「你知吧？」
「是。」
「那時候，平敏郡王的馬在那裏？」
曹頫搜索記憶，一會方始答說：「平郡王府有幾處牧場；那些馬，我記是從熱河的兩個牧場選來的。」
「一共少匹？」
「記不了。」曹頫答說：「那是雍正十二年的。請謝老爺查擋案，有確數。」
謝仲釗點點頭，翻閱了檔案後問：「當時是你經手發的運費？」
「是，」曹頫答說：「那時我奉平敏郡王命，協辦後路糧召。」
「還有誰？」
「還有舍姪曹震。」
「旅費一共少？」
「確數記不了，記每一匹十二兩銀子。」
「不錯。」謝仲釗說：「一共四百匹，應該實發四千八百兩，何報銷六千五百兩？」
曹頫楞了一，方始，「是這樣的，」他說：「那四百匹馬，運西路，中途死了幾匹；驗數不符，兵部車駕司不肯接收，另買了補。買馬的費在運費中開支，所數目不符。」
「這麼說，不就是浮報運費嗎？」
「謝老爺，這話我不敢承認。果浮報後，飽入囊，那是我錯了；其實沒有這回，不過車駕司刁難，不不變通辦理已。」
「那末，一共是買了少匹馬？」
「記不了。」
「你再，概少？」
「概，」曹頫復又苦思：「概二十匹左右。」
「買進來，每匹馬少錢？」
「不是跟一個馬販子買的，所價錢不一；有六七十的，有八九十的。」
「平均呢？」
「平均，約八十兩。」曹頫又說：「那時候馬價致是這個數目，我記我己買了兩匹馬，花了一百六十兩。」
謝仲釗約略計算了一，二十匹馬，每匹八十，需費一千六百兩；浮的運費是一千七百餘兩，數目致相符；不必追問了。
不過有一層不不問：「買補馬匹，在運費中報銷這件，你回過平敏郡王沒有？」
曹頫略一答說：「謝老爺，果我跟你說，我回過平敏郡王，是奉准了的；今死無對證，無從查究。不過，那一來就是我欺你了。我實話直說，沒有。那時平敏郡王掛將軍的印，在前線督師，根本無從稟報；且軍需支浩繁，一千兩銀子的，太了，別說平敏郡王，那一位當將軍，管不這種。」
「！這話說很實在。」謝仲釗表示滿意，「不過，這件，在京的臣中，總有人知吧？」
「我記我跟海臣提過。不過，我不願意這麼說，因為像這種，海臣許忘掉了；果我引海臣為證，倘或他說一句『我不記有這回』，豈非顯我所言不實？」
「那位海臣？」謝仲釗問：「是現任步軍統領海臣？」
接來便問曹頫所經手的工程了，頭一件是乾隆二年修理熱河行宮圍墻的案子；曹頫是無的，但卻有苦難言，因為是當時平敏郡王福彭，特代他替人受過故。
有過的這個人叫杭奕祿，隸屬鑲紅旗，為金主完顏亮後；此人是筆帖式身，長於折衝，頗世宗寵信。雍正六年曾靜遣徒張熙投書川陝總督岳鍾琪，說清朝為金後，岳鍾琪為岳飛的子孫，勸他反清，為宋復仇。岳鍾琪據奏聞後，世宗刑部侍郎署理吏部尚書的杭奕祿，為金嫡系，所特命他赴湖南，與巡撫王國棟會審此案。
及至案情白，世宗又命杭奕祿協助張廷玉，編了一部《義覺迷錄》；同時復派杭奕祿，押解曾靜至江寧、杭州、蘇州三，召集士紳講解，明闢為宋復仇反清謬，其實是世宗奪位一，有所解釋。但這件蓋彌彰的醜聞，世宗發覺做很不聰明；所此愚計，世宗認為是受了杭奕祿的影響，至少，他是最深知內幕的人，是非應該比別人明白，果皇帝錯了，他應該及時奏諫，應盡言責未盡，咎戾甚重。但世宗痛恨在，即不便當時就發；覺杭奕祿辛苦年餘，奔馳數省，結果不但不曾真除吏部尚書，反解除部務，任鑲紅旗副統；又隔了一段辰光，方又復補禮部侍郎，署理鑲紅旗前鋒統領，來似乎又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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