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早，還是撲了個空；曹震有太廟祭享執的差使，不亮就門了。
「你這麼早來找他，一定有急吧？」剛身不久，正在梳頭的錦兒問說。
「昨兒晚，震二哥沒有跟你提？」
「沒有啊！」錦兒略感詫異，「甚麼，我一點不知。」
曹雪芹沉吟了一會說：「我不知他為甚麼沒有跟你提？許一時忘了；不過，這件他遲早會告訴你的，我現在說說不妨。」
說一半，錦兒就顯很不安了，打斷他的話問：「這些差使認真追究，會不會你震二哥牽連進？」
「會。」曹雪芹緊接著安慰，「不過不緊；讓四叔一個人頂來了。」
「他肯嗎？」
「這就是我今的工夫。我有握，說他肯。」
「那一來，」錦兒憂形於色，「怕真的關外了。」
「這一層，四叔倒是在裏有預備的。不過，震二哥的話不錯，四叔留一條路，讓咱們在外面走；咱們就替他走。這一層，我先跟震二哥說通了，才讓四叔放。」
錦兒了一會說：「我明白了。四叔一個人這副擔子挑來，咱們就他的一切接來，照姨娘跟棠官；官司的一切花費；將來法子他弄回來，是咱們的了？」
「你說一點不錯。」
「！」錦兒慨說：「你不必問你震二哥了，就這麼辦了。」
「我，」曹雪芹躊躇著說：「是不是先跟震二哥提一提的？」
「不必！」錦兒很有決斷說：「本就該這麼辦的；況四叔還幫了他的忙。你儘放膽跟四叔這麼說了。」
「！」
「這件你跟秋澄談過沒有？」
「我跟談過。」
「怎麼說？」
「說，」曹雪芹了一，方又開口，「開脫震二哥的話，為我的意思，四叔就容易聽進了。」
「嗯，嗯！」錦兒非常滿意，「平論，的見識不但比我們強，連你不。」緊接著又說：「我說這話你別生氣。」
「我生甚麼氣？本就是此嘛！」
「不但見識高，且總是處處別人。來，真有點兒捨不！」說著，錦兒嘆了口無聲的氣。
曹雪芹笑：「還不知那轎，你倒掉眼淚了。」
「對了！」錦兒被提醒了，「的喜，你順便跟四叔提一提。還有，仲四爺打算送四叔的話，你不跟他說？」
「不必！且決不讓仲四哥送；他的身子雖健朗，底了年紀了，五荒六月，跋涉長途，萬一了病，怎麼了？」
「這話不錯。」錦兒深深點頭。
「不過，我告訴四叔，萬一他真的關，請仲四哥派老誠靠的鏢客護送。」
「對！這麼說很妥當。你就快吧。」錦兒又說：「我吃了早飯，你那兒了。」
正在談著，翠寶走了來說：「芹二爺，吃早飯了。」
「謝謝！我吃了來的。」
「再吃一點兒，現蒸的包子。」翠寶又說：「我們二爺，昨兒不知怎麼來，吃素包子；半夜裏來，麵還沒有發透呢，來不及吃就走了，今蒸了一籠，找人幫忙來消掉它。」
「有辦法。我帶給四叔嘗嘗。」曹雪芹接著又說：「包子果，包兩包。」
「怎麼？」錦兒問說：「你吃，我回頭帶就是了。」
「不！一包給四叔；另外一包送黃主」
※※※
曹雪芹在路就曾過盤算，是漸漸引話入港，還是開門見山就說？細細琢磨，後一種辦法為是；宛拉弓，個猛勁一子拉緊了，慢慢放鬆，比逐次加勁，拉適當的部位來容易。
因此，他在曹頫喝著茶、吃了兩個餘溫猶在的素包子後，開口說：「四叔，此刻是禍福關頭了。許應了我娘求的那支籤：許十半個月後，你仍舊逛琉璃廠了。」
說最後兩句，曹雪芹不免慚，因為那兩句話，就像兒科夫開方子，加一些甘味的藥材一樣，哄兒易於將苦口藥嚥已。
但這兩句話，還真管；見曹頫精神一振，「！」他說，「我就怕不死不活拖在那裏。你說，禍福關頭，我該怎麼辦？」
「昨兒個震二哥為四叔的，在來爺爺、海人他們那些老那兒，打了招呼。照他們的意見，四叔的案子宜乎早結。不過照四叔過堂的情形，他們說早結不了。」
「為甚麼呢？」
「為的是四叔所代的情形，有些是說了前半截，沒有後半段；有的倒是全鬚全尾，完整無缺，是查證。這就難了，譬平敏郡王代過的話，就不於，一問有無。」
「我是實話直說，沒法子的。」
「是，有些情形，四叔為了維護人，說不全，是有的。」
曹頫點點頭，表示默認，但並無進一步的解釋。
「四叔是有不盡，無不實；是不盡就容易讓人疑不實。四叔，這是你最吃虧的方。」
「那末，怎麼才盡呢？」
這就說緊關頭了，曹雪芹很謹慎答說：「照來爺爺他們的意思，代就行了。」
「怎麼叫代？」
「無非刪落枝葉，長話短說。」
「刪落枝葉，長話短說？」曹頫將這八個字念了兩遍，又拿一個素包子一面咬著，一面不斷眨眼，顯那八個字很耐於咀嚼。
「我明白了。」曹頫吃完一個包子，方又開口：「他們的意思，是我推就推；不推就一肩擔來。雪芹，你說，是這樣子不是？」
「是的。」曹雪芹釋重負，「四叔說比他們。」
「他們怎麼說？」
「致就是這樣的意思。我是聽震二哥告訴我的，雜七雜八，我說不來；不過，是這樣的意思，絕對不錯。」曹雪芹又說：「照我，連震二哥在內，總站在局外，才脫無累，盡全力替四叔辦法。」
「你震二哥是這麼說的嗎？」
「不！」曹雪芹說：「這是我跟秋澄的法。」
曹頫不聲，沉吟了一會，慨說：「你們的法不錯。我就這麼辦。」
功告了，曹雪芹既覺輕鬆，又感沉重，一時竟不解裏的這份矛盾，從何來？
「生死有命，富貴在。」曹頫是很蒼涼的聲音，「垂老拋棄子，境遇太苛了一點，不過，這亦是考驗我讀書養氣，工夫夠不夠的時候，你們別替我耽，我受了的。」
曹雪芹無言答，有肅靜聽，表示敬重。
「我不放的是，季姨娘不明理；鄒姨娘忠厚，後會讓欺侮。」
「這，四叔請放。」曹雪芹說，「會方安撫季姨娘，勸跟鄒姨娘睦相處。」
「惜，秋澄閣了；季姨娘倒是比較服。」
「雖閣，還住在京裏；就在宣武門外，有隨時來調解的。」
「喔，」曹頫問說：「已經置了新居了？」
「是的。」曹雪芹又說：「且還有錦兒姊在。將來萬一四叔真關，我四叔的意思告訴。」
「！還有棠官。」說這裏，曹頫停了來，沉吟了一會方又代：「雪芹，你回跟你娘說，棠官的親，我請你娘主婚。果將來季姨娘跟兒媳婦不，請你娘主，讓他們倆口搬來，另立門戶。」
這是很鄭重的囑咐，所曹雪芹恭恭敬敬答一聲：「是。」
「至於將來的，現在亦無從談；棠官當養生母跟庶母，怕他力量不夠——。」
「四叔，這不代的。」曹雪芹搶著說：「我娘說過了，四叔、震二哥、我，三處是一，休戚相關，榮辱與共。但願四叔安無；今不必徒過慮。」
「！你娘是最賢慧的，我不必說了。」
「是。」曹雪芹一件，轉臉問福生：「那幾本書送了給黃主，知不知他是怎麼處理的？」
「喔，黃主那個鈔本燒掉了。他跟我說，就當根本沒有這麼一個本子。」
「這倒乾脆。」曹雪芹又問曹頫：「四叔知這件了？」
「我知了。」曹頫答說：「黃主昨兒來我，還談這件；他說那一百另八首詩，他整整吟哦了一夜，詩是真，惜決不傳。還給我念了幾首，咱們旗人罵慘了。」
「四叔還記吧？」的曹雪芹興味又來了，「倒念給我聽聽。」
「記不全了。」曹頫了一說：「有一聯是『溝填羯那堪臠，竿掛胡酋豈解飛？』又有一聯是：『生奴八部憂懸首，死虜千秋悔入關。』」
「『八部』當是指八旗。」曹雪芹問：「二句怎麼解？」
（本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