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接洪鈞寄江寧的那四首集句,卻非「供幾愁」,是他所預期的,頗為藹排遣寂寞。急景凋年,望海閣中不似平時那樣熱鬧。學畫讀書,供花焚香餘,一總幾遍取洪鈞的詩箋來玩味。

常常縈繞在頭的,是「遠書歸夢兩悠悠」這一句。詩中的意思很明顯,是在盼望的書信;亦很寫封信,談談別後的境況,尤其是問一問發榜的消息。計算日程,應已回蘇州;有他圓嶠巷的址,但總覺貿寄信他,似乎不甚相宜。因遲疑不決,了一樁。

終於解消了——年初五接洪鈞的信,厚甸甸,接手中,裏先就有掩抑不住的喜悅,急急回畫室,關房門,剛拆開信封,聽門外喊:「愛珠!是蘇州有信來了?」

「是啊!」

藹本打算一個人悄悄細讀的,此時不不公開了。打開房門,見除了李婆婆外,還有王媽阿翠。從們的眼神中,們所關切的是什麼?

「洪三爺中了!」

「謝謝。」王媽長長透了口氣。

「虧他!」李婆婆很高興:「還說些什麼?」

「他老太太病了。」藹接著說,「不過不緊,是請他一個世姓陸的的,已經了。」

「那麼,他什麼時候動身呢?」

這就很難說了。洪鈞信中寫著啟程赴京的日期未定,因為籌措川資,尚無握。不過,走是一定走的;川資不敷,有在旅途中另行設法。藹完全瞭解他的信外意,是不便向母親明說。

明說的是泰安約,「娘!」反問一句:「我們什麼時候泰山燒香啊?」

李婆婆倒爽快,開門見山答說:「這就是我問洪三爺什麼時候動身的理,湊合他的日子。我們早了空等,遲錯過了更不。」

「不管他什麼時候,我們反正照約定,二月十五前在泰安等他就了。」

「!」李婆婆說,「二月十五還早。」

二月十五還有三十,這在藹真是漫長的一段日子。眼前有借紙筆傾訴積愫——這一次毫無顧慮了,因為洪鈞不但信中表示,希望有覆信,且傳遞的方式替安排了。將覆信送東海關一個姓潘的司那裏,會轉。

就為了這封信,整整忙兩,寫了一遍又一遍,不是覺詞意太露或者太澀,便是嫌存醜。最後己奇怪了,一向亢爽豁達,不甚注意細節,何一子變這等放不開手了?

就因為這一念轉,才將覆信送了。派人向那潘司問很清楚,是由海寄海轉遞蘇州,估計最遲十日,必達。那時正是洪鈞將動身的時候,所接的一封信,就必定知他啟程的確期。

了正月二十幾,開始跟母親商量們己的行程。名為商量,其實是藹的主意,挑定二月初八宜於行的日子動身,先泰安,等跟洪鈞見了面,再泰山燒香。

「啊!」藹一件,異常不安,「泰安是碼頭,客棧很;先沒有約定,了那一彼此怎麼見著面?」

「姐不會現在寫信通知?」王媽聰明說。

「那裏通知?人早離開蘇州了,此刻在那裏不知。」

「怕什麼?有,還怕找不?不了破功夫,找人一一問就是。再說,進京會試是同鄉結了幫走的,一問就知。」

「問不著問,」王媽又插嘴了,「一聽就知。」

「聽蘇州話啊!」

藹笑了,「這句話還算聰明。,」說,「時候就由你滿街聽了。」

計議已定,打點行裝。藹數了數這些日子所積的房,不過百銀子,似乎不夠。考慮了一會,一處「財源」,立刻將王媽悄悄找了來密談。

「你有少錢存在銀號裏?」

「細數記不了。一個折子四百兩是定了期限的,另外一個折子概有一百五六十兩,是活期。」

「你借一百兩銀子給我,我照銀號的利息貼還給你。」

「說什麼利息不利息,不過,姐……」

「你不問我的處。」藹搶著說,「別告訴婆婆。」

王媽便不再說,將存折與圖章取了來,與藹。這午,帶著翠街採辦旅途需的雜物,順便就銀號提款,連同的蓄一共湊二百兩,打了數目不等的十來張銀票,回來個信封裝,準備在泰安與洪鈞。

那知就在動身前夕,來了一位不速客,即是東海關的那位潘司。他是潘葦的本侄子,曾經望海閣來吃過花酒,見了面依稀相識;更因為有託他轉達書信這一重香火因緣,所藹接待很慇勤。

幾句客套,一番茶罷,潘司明來意,「昨接洪三爺的來信,關照我來告訴你一聲,」他說,「洪三爺不進京了。」

「什麼?」藹脫口相問,因為還不曾聽清楚。

「洪三爺不進京會試了。」潘司略略提高了聲音說,「因為他老太太的病很重。」

這是聽清楚了,但仍有疑問:「他老太太的病,不是說了嗎?」

「那是年前的。過了年,又病了,是傷寒。」

傷寒是命入的險症,難怪洪鈞不敢遠離。藹覺己的一顆,不斷往沉;那片刻間,渾身乏力,連話說不動了。

「洪三爺的運氣不!這位老太太遲不病,早不病,偏偏這個緊當口,來場傷寒。唉!」

他這一聲長嘆,恰替藹發。因為有此同感,又洪鈞既託他傳遞書函口信望海閣,知決非泛泛,不妨跟他深一層談。

「潘老爺,照我,洪三爺這件做錯了,他應該進京的。」藹解釋的法:「傷寒是重症,不過洪老太太這場病不緊。為什麼呢?我聽人說,傷寒最緊的是,服侍周,聽說洪太太極其賢慧,一定不會疏忽。何況他有位姓陸的世,醫很的,洪三爺放。果他進京中了進士,報喜報蘇州,老太太一高興,不著吃藥,病就了。這就是『沖喜』。潘老爺,你說是不是呢?」

「不錯!你的話很有理。不過,你恐怕不明白蘇州的鄉風。蘇州人最講究這些『過節』,又最喜歡在背後笑人。洪三爺這趟果進京,無論中與不中,會落個話柄。」

藹很仔細聽完他的話,很細了他的話,「不中,當會落個話柄。有刻薄的人會說:何苦!還不不吃這趟辛苦,在照應老娘的病,倒落個孝子的名聲。是中了呢?」搖著頭說:「我不通,有什麼叫人笑的?」

「中了名聲更不!」潘司問:「你知不知,什麼叫『闈墨』?」

「是在考場裏做的文章?」

「對!中了後,三場的文章,刻印來送人。做不,人說是僥倖中,不算本;若是做呢,就更有人笑:你,虧他!老娘病死,他還靜來做文章。」

潘司又透露了一個消息:潘葦知洪鈞不赴會試,決定仍舊請他回煙台,在東海關幫忙。已經信致意,請他在老母病癒後,立即就。

這個消息,對藹來說,卻是一安慰。原來不肯承認對洪鈞情有獨鍾,認為己對他另眼相,主的是於憐才一念。及至年前分手,方始領略相思的滋味。因有時不免發愁,洪鈞會試高中,不論是做京官,或者至不濟「榜即」,放做知縣,除非分發山東,或許還有不時見面的機會,不兩睽隔,朝思暮,那種況味,實難消受。今有潘葦的這番意,料洪鈞決無拒絕理,豈非不久便相見?即或不幸,洪老太太一病不,丁憂的人不做官應試,當幕友還是的,不過稍遲幾個月,仍相聚。

這樣著,愁懷一寬。但對明日即將開始的泰山行,卻不免有意興闌珊感。是不敢說來,因為知母親與不同,是赴泰安約為主,泰山燒香為副;母親卻正相反,是沒有理由取消泰山行的。

「我已經聽見潘老爺的話了。」李婆婆勸女兒,「總是運氣還不,你不必替他難過。這一趟泰山,替他求一求,保佑他平安順遂。」

這一倒提醒了藹,不妨在泰山燒香時,為洪鈞許個願;科若高中,一定設法讓他山東來一趟,雙雙泰山進香還願,倒是件極有趣的。

於是依舊照原定的計劃行,母女倆帶著翠男僕,取旱迤邐往西,逕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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