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煙台了岸,洪鈞茫不知所措。在船就三翻四覆過,始終不知該先投何處?望海閣,還是東海關?此刻依此。
「罷!」他語著,「先客棧再說。」
投一客棧,字號叫做「茂發」。他記前朋友來過,是生意很熱鬧的一客棧。今冷清了,不前了。
「市面怎麼樣?」他問店伙。
「你老來,市面不。不過。」店伙的語氣興奮了,「恢復快。」
「何見?」
「沾洋人的光啊!」店伙答說,「為煙台有洋人,又有海派來的兵艦,駐紮海口,所捻子不敢來。今捻子一走,水路、陸路通了,等做買賣的一來,市面馬就了。」
原來煙台未受騷擾,洪鈞感寬慰,因為這斷定,藹全無恙。一路他最忐忑不安的是,怕藹已奉母避難,此刻不知身在何鄉?蓬萊無路,青鳥難通,這就不但徒勞跋涉,且進退失據;勢必硬著頭皮,老一老臉,重投潘葦不!
現在當是先投望海閣。不過,縱急焚,渴望著與藹相見,卻還不立即門。因為他一向講究儀容修飾,此時風塵憔悴,照一照鏡子,覺是一副倒霉相,絕不願為藹所見。
於是,先喚店伙打水,洗抹了一番;又叫剃頭匠來理髮修面;最後才換一身乾淨衣服門,其時已是日落黃昏了。
※※※
望海閣不知來過少遍,說有異樣的感覺,不過興奮喜悅。唯獨這一次裏很不勁,默唸著「近鄉情更怯」那句唐詩,連舉手叩門有些不敢了。
「三爺!」
這發身後的突其來一喊,驚洪鈞一哆嗦。回身,是阿翠站在他面前,手裏托著一包切麵,又驚又喜望著他。
「我剛。」洪鈞盡力保持從容的神態,「一吧?」
「什麼?」阿翠的臉色立刻變陰鬱了,一言不發推開了虛掩的門,側身站在一邊,讓洪鈞先走。
「我來關門。」他說。
意思是讓阿翠先通報;就站在院子裏喊一聲:「三爺來了!」
於是樓樓有了響動。首先現的是王媽,蒼茫的暮靄中,不清的臉色,洪鈞覺的背有些駝了。
「三爺!」問,「什麼時候的?」
「今午。」
「行李呢?」
「在客棧裏……」
剛說一句,見藹從樓梯走來。洪鈞目迎繼趨接,還未走身邊,藹已站住腳,兩淚流了!
洪鈞從未見哭過。因此,除了憐痛外,還有種無名的驚惶;相對立,手足無措。
「樓吧!」王媽說:「三爺剛,別惹他傷。」
藹點點頭,手背抹眼淚,了洪鈞一眼,首先登樓。
等洪鈞跟著了樓,藹的一句話是:「我的信接了沒有?」
「接了。就是接了你的信,我才趕來的。」洪鈞問:「怎麼樣,有消息沒有?」
他問的是潘司的消息。藹望著他發了一會愣才答:「我的二封信你沒有接?」說著,又掉眼淚來。
洪鈞恍悟,另有一封他還不曾接的信,是報潘司的噩耗。感念舊,亦傷己的命途舛,剛有個資倚恃的朋友,誰知鏡花水月,轉眼空,因就忍不住熱淚奪眶了。
就這樣「流淚眼觀流淚眼」,一樓沉寂。彼此覺有相擁痛哭的需,但卻釘在那裏未動。久,洪鈞才長長噓口氣:「唉!真是萬不的。」他強振著問:「你母親還吧?」
「老人再有個三長兩短,我真是不活了。三爺,」藹喘著氣說,「我從來沒有這樣累過!真是力瘁。」
「換了誰受不了!」洪鈞扶著的手說,「你坐來,息一息。」
「這會兒了。」
藹伸一伸腰,打精神來接待初歸的遠人,一面替他張羅茶水點,一面詢問旅況,東一句、西一句不著邊際,直飯菜桌,坐定了來,才從頭細談。
潘司的不幸遭遇,諸於傳聞,但遇害已經證實,屍首已在海陽與即墨間的金口方發現——潘司是押運一批李鴻章營採購的軍需徐州。其時東捻盤踞在萊陽一帶,路艱難;軍緊急,限期迫促,牛八爺與潘司商量,決定冒險由東面繞過萊陽,取捷徑沿黃海南。那知東捻勾結兩名外國流氓,偷運一批槍炮來華,定在峻山海口貨。潘司速則不達,恰碰。
「潘二爺倒霉,賠一條命。牛八爺搞很慘,那批軍需值九萬銀子,貨色不,李人的營不給錢。」藹憤憤說:「不但不給錢,還加幾倍罰他先收的定洋。又說誤了軍,軍法辦他。你,這那裏還有老百姓過的日子?」
洪鈞唯有停杯嘆息,勉強吃完這頓食不嚥的晚飯,身說:「我你母親。」
「今晚了,明再吧。」藹問說:「你的行李在那客棧?我叫人取。」
「沒有什麼行李。」洪鈞裏有許說不來的顧忌,覺一動不一靜,假造一個藉口說:「我約了朋友在客棧相會,暫時還不搬來。」
「那麼今呢?」藹問說,「你還回客棧?」
「不!今怕談個通宵了。」
說著,洪鈞離開飯桌,直向藹的畫室走了。這是八月十三,月色已經很了,清輝流瀉,室內雖未點燈,亦很清楚。畫桌堆著什物,椅子沒有坐墊,堆著些箱籠,完全失了洪鈞所熟悉的那種雅清恬適的氣氛。
「這一陣子亂糟糟,懶收拾。」藹在他身後說,「我臥室房裏坐吧!」
「這裏就!」洪鈞在窗前的椅子坐了來,遙望銀光閃爍的海,若有所思說:「在蘇州,遇月亮的時候,我總這樣在:你一定坐在這裏回我們在一的日子。是不是這樣?」
「你猜對了一半。我坐在這裏是你在蘇州幹什麼?是書、玩月,還是跟朋友在一?」停了一,藹低低吟了兩句詩:「『海生明月,涯共此時』。」
「總算又在一了!」洪鈞透口氣,似有餘悸說:「你不知我端午後這兩個月的日子。捻軍衝破運牆,我還不擔。後來聽說倒守運河,打算拿捻軍圈在山東這三面環海的一塊方,聚殲,我真的著急了!你又沒有信……」
「我何嘗不是寫信?」藹搶著說:「無奈一寫信就犯愁,不知打那裏說。我常常在,生在亂世,倒是無情的,免牽腸掛肚受罪。」
洪鈞不聲,盡量回憶過柔在握的感覺。與眼前相較,的手似乎硬了些,當是消瘦了的緣故。
「現在,談談你的。」藹問,「你打算幾時進京?」
「還沒有打算。」洪鈞搖搖頭,「無從打算!捻子真害苦了我。」
這是說,潘司為捻軍所害,洪鈞會試的資斧便完全落空了。藹問,莫非他蘇州的親友,一無資助?但話口邊,又嚥了回,默默盤算著。
「我們蘇州的俗語:『船橋門會直』。你不必替我發愁。」
「我真是在發愁。前的難不倒我。從霞初一死,我的情不同了,己不知什麼緣故。」藹突問:「你進京會試,花少盤纏?」
聽這句話,洪鈞的亂了。他知問這句話的意;是己始終還不決定,應該不應該再接受的幫助?此刻卻必須這個為難的決定了。
「三爺,」藹催問著,「你平時總計算過吧?」
「光計算過有什麼?」
「談談不緊。」藹問,「總五百兩銀子吧?」
「省一點,不這麼。」洪鈞不知不覺了決定,「有三百兩銀子,敷衍了。」
「我來法子!」藹低聲,彷彿語似說。
洪鈞無為答。他的裏很複雜,很矛盾。對於的慷慨,實在不願接受;卻又挺不來說一句辭謝的話。慚感併,己不知怎麼回答才體!
藹保持著沉默。並不期待著洪鈞任何表示,因為拿這件當己的難題,是在思索,何才找那幾百兩銀子來?
洪鈞終於開口了,恰問的:「你打算怎麼法子?」
「還沒有來。不過,」藹有意加強語氣,「一定有辦法。」
洪鈞本說一句:「不必勉強!」意念剛動,立生警惕:這樣的說法太虛偽、太無味,少日子積累的感情,許就斷送在這句話了!
於是,他吐口氣:「唉!『最難消受人恩』。」
「你不這麼!不……」沒有再說。
不什麼?有何礙口處?洪鈞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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