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春夢無痕 第五章 正氣猶存

<讀書人畢竟不會全是軟骨蟲。>

金雄白知「東亞操觚者會」的會期是三,開會在何處,議程是甚麼?一無所知。在他的目的,不是來開會,亦就不探問了。

了開會那,一早便有汽車將他們送會場;是新建的一座「民眾會堂」,規模不,門前一片廣場,左右兩枝旗桿。金雄白在汽車中遙遙望,見旗桿東面日本旗,西面「滿洲旗」,獨獨沒有青白日旗,不由詫異,便向同車的代表團團長郭秀峰說:「國際的會議,應該有我們的國旗啊!」

郭秀峰不即回答;停了一才說:「許掛在別處。」

為了他這句話,金雄白車先不進會場;在外面繞行了一圈,始終未發現青白日旗。及至回會場,郭秀峰已被邀入「主席室」,金雄白便在「中國代表團休息室」落座;正有會的職員在分發油印文件,翻開來一,一案的案由叫做「皇軍感謝法案」;原文是日文,但後有中文譯文。

由於這個案由觸目驚,金雄白譯文時,一字不肯放過;見面寫的是「從『滿洲變』、『支那變』,其『東亞聖戰』來,我帝國英勇皇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造赫赫戰果。對此為『建設東亞新秩序』犧牲皇軍死難英靈,會代表,允其致其衷誠崇敬。應會名義,電日本帝國政府,表示深切感謝意。」面具名是日本、「中國」、「滿洲」三國代表團。

金雄白裏有說不難過,轉眼同行的「代表」,臉卻木毫無表情。金雄白便走代表華中的「副團長」趙慕儒身旁,指一指提案,問他有何意見?趙慕儒是報苦笑。

於是他又走另一個代表華北的副團長管翼賢那裏,悄悄問:「這個提案,先有沒有徵求我們同意?我,極不妥當。」

管翼賢在北平辦報身,早在北洋政府時代,就為日本人所收買,他的相貌長有些像本莊繁;身體裏面流的血,亦幾乎忘了是中國人的,此時將眼一瞪,雖未開口,已有怪他意。

金雄白再向其他團員徵詢意見,竟沒有一個人願意開口。金雄白的情是,越是孤立無援,越露一手給;幾個同伴的血管中的熱度,似乎集中他身了,當會職員來招待代表入場時,他搶先一步,堵住了門口。

「各位代表:在兩個問題未獲解決前,請先慢一點進場。」

此言一,相顧愕;那職員猶未發覺態的嚴重,躬身說:「請問是那兩個問題?務方面,招待不周,請原諒。」

金雄白沒有理他,管己說:「一,當我們離開國境後,國旗是我們唯一的標識,諸位了沒有?會場前面,飄揚的是日本旗與『滿洲旗』,沒有中國旗。所,在青白日旗未升前,我們不應當貿席。」

那職員一楞,隨即陪笑說:「一時疏忽,一時疏忽。」

「果是一時疏忽,應該立刻糾正。」金雄白接著又說:「二,議程中的一個提案,是甚麼『皇軍感謝法案』,我們與日本是友邦,因此,我們稱為日軍,不知叫做甚麼『皇軍』。我們已經退讓承認『九一八』稱為『東北變』或『北營變』,但決不稱為『滿洲變』;『七七』或說是『中日變』,但是含有極端侮辱,其所稱的『支那變』,我們斷不容忍。再次,假我們向戰死的日軍表示感謝,那豈不是說,我們為國殉難的千萬軍民,是該死的?我們將何對此千萬軍民於九泉?在述兩項問題未獲滿意解決前,我們就不應該席。其有人因畏懼屈服,我雖無拳無勇,但假再給我回的話,我昭告國人,讓國人來制裁。」

此時的「中國代表團團員」,一個個面色恐懼沉重,沒有人反對,沒有人附,但沒有一個人移動腳步,真泥塑木雕一般。

這時來了個一團平的職員,陪笑說:「開會的時間已,貴代表有甚麼意見,盡在開會時提來;現在,日本關東軍總司令,『滿洲國』總理,及其他高級官員,在主席台等著。請先開會,有甚麼話,留著慢慢再商量;其有甚麼不處,決不是會的過失,是我們辦人員的疏忽。」

說著,便動手來拉。金雄白從容堅定掙脫了;同時搖搖頭了無言的拒絕。

在一分鐘一世紀般長的僵持中,約五分鐘後,另外來了個一臉精悍傲慢氣的瘦長中年人。推一推金絲邊眼鏡,向金雄白說:「貴代表所認為不滿意的問題有兩個:沒有懸掛中華民國國旗,確是我們的疏忽。籌備工非常繁重,忙中有錯,在所不免;已此,目前無法補救,有請你原諒。」

「沒有參加國的國旗,決不是原諒不原諒的——。」

那人不管金雄白的辯駁,管己又搶著說:「至於提案的贊或反對,應該會場發言,並且最後取決於數的同意。這裏,是代表休息室,不是討論議案的方;貴代表有意見,應該留會場中發表。」

「我不是在討論議案的實質內容。」金雄白抗聲說:「我代表中國的代表團否認曾經提這樣一個議案。不是我們提的議案,硬指為共同提,我們不隨便受別人的支配。」

「哼!」那人輕蔑冷笑著,「那你們的團長為甚麼不說呢?」

「我有權利表示我們的意見,我有資格與我們的人換一我們的意見,不怕別人干涉;不容許別人干涉。」

「那,」來的這個傢伙,有些惱羞怒了,厲聲問:「那你預備怎麼樣呢?」

「情很簡單。」金雄白仍堅定沉著的語氣答說:「升我們的國旗、撤消不是我們所提的提案,我們開會。否則,不論後果怎樣,我個人願意負一切責任。」

這就像戰國時代藺相與趙、秦國辦涉那樣,拼著豁一條命,不惜決裂了。況對手方面,又非當年趙、秦國比,啞口無言。

這時主席台的日、「滿」員,已等不耐煩,臉色很難。於是來了一批日、「滿」軍警,將中國「代表團」團團圍住。其中有個日本憲兵說極流利的中國話,指著金雄白的鼻子說:「你明白,這裏是『滿洲國』的『首』,不容任何人在此胡鬧!」

這一說,又激發了金雄白的憤怒,且覺整個涉的強硬態度,表現在這個對手方面,才是最恰當的。因此,一挺,聲提質問。

「你竟這樣的態度,來對付你們所請來的賓客!」他聲吼:「滿洲本來是中國的領土,今,我們已反主為賓,且做了賀客;我歡迎你做你做的,讓全世界的人知,『滿洲國』在怎樣處理一個國際的會議;怎樣蠻橫對付來參加會議的代表;及『滿洲國』境內是怎樣不講理的方!老實告訴你,我是不怕才來的;僅憑你的恐嚇,你不會任何結果!」

顯的,那會說中國話的日本憲兵,為他的氣吞山河的聲勢所懾住了。門口已圍著些本人,部分流露由於關切為他耽的眼光。金雄白的情,卻由激動轉變為奇怪的平靜,他發現己了一個非常的機會,若轟轟烈烈就此殞身,豈不是洗刷了長久來,清夜捫,不無慚於衾影的惡名?

就在此時,情勢急轉直了!門口現了一個類似會秘書長這樣的人物,他很有禮貌說:「我們不商量一補救的辦法?請問貴代表的條件是——?」

「升我們的國旗,撤消實未經我們同意的提案。」金雄白矜持答說。

「立刻製一面旗,實已無法辦;日本旗與『滿洲國』旗卸來,你為怎麼樣呢?」

金雄白沒有會獲這樣的讓步;當應該覺滿意,但覺措詞應該表現風度,最緊的是己既不願他人干預,那麼話中就必須盡量避免干預他人的意味。

於是他說:「我不此求,但不反對你們己的決定。」

「對於感謝法案,改為日本代表單獨提,由日本代表單獨電日本政府表示,你為怎麼樣呢?」

「我不干涉別人的單獨行動。」

「這樣說,你是同意了,我們就這樣做。」那人說完,投過來一個感謝的眼色。

這個眼色所予金雄白的印象非常強烈。他最初的反應是疑惑,何有此表示?但細一,不難明白;此人正與敖占春一樣,良未死,他本不願列名感謝法案,但卻無力反對;現在由於金雄白提強烈糾正,恰撤消了他們的列名。

日本國旗與「滿洲國」旗終於降落了,這是「滿洲國」開國來從未有過的。金雄白頓時了特殊人物,知這件的人,無不投異樣的眼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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