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春夢無痕 第九章 新知話舊

<張宗昌在東北的故。>

那一人,三個兒子已娶妻;八個孫子、五個孫女;還有居孀的姑奶奶帶著一兒一女住在娘。此時被喚了來見禮;金雄白、黃敬齋的年紀雖輕,但因算是老掌櫃的朋友,所年齡比金、黃還的那老,晚輩禮,向客人請安。十來個從十五六歲三四歲男孩子女娃,更是一迭連聲「公公、公公」叫熱鬧。

「真是,」金雄白摸著輕輕發燙的臉笑:「人叫老了。」

「那是沒法子的——」劉子川剛說了這一句;見黃敬齋在向他使眼色,便走一旁,他有甚麼話說。

「我不懂關外的規矩。」黃敬齋低聲說:「照這樣子給見面禮吧?」

「你們的情形不同。」劉子川了一說,「給亦,不給亦。」

「還是給吧!怎麼給法?」

「給一個總的就了。你別忙,回頭再說。」

他們在低聲商量,那掌櫃已經窺知端倪,不過世故已深,覺不宜說破;說破了反倒像跟客人見面禮似。反正禮尚往來,果真的給了見面禮,情形在皮貨價款再讓掉一些,為補償了。

「請入席吧!」那老親來招呼。

走飯廳中,見圓桌中間擺著一個紫銅火鍋、高高的煙囪中,竄藍色的火焰;關外春寒猶重,一便有溫暖親切感。

等客人坐定來,調料斟滿酒,那掌櫃舉杯相敬,笑著說:「沒有甚麼東西請貴賓,除了就是魚,簡直跟二葷舖一樣。」

這是客氣話,光是那隻火鍋就很名貴;名為白血腸火鍋,鍋底卻有魚翅、燕窩、哈士蟆、紫蟹、白魚、鳳雞類;這些珍貴食料卻全靠一樣酸菜吊味。酸菜切極細,白片切極薄,入口腴不膩;鮮嫩無比,那股純正的酸味,開胃醒酒,妙不言。金雄白雖精於飲饌,這樣的火鍋,還是一次領略。

「留點量,留點量!」劉子川提醒他說:「回頭嘗嘗那二奶奶的罈子。」

「罈子是東北常見的葷菜,不過做一點兒訣竅。」那掌櫃說:「最不的是喜酒席的罈子;那兒找那麼罈子,還扣了料份量,文火燉?還不是燉一罈,臨時找傢伙來裝,有名無實,簡直就是紅燉。」

說這裏,罈子桌了;接著是一盤乾燒鯽魚。金雄白覺罈子不過此,對那條鯽魚卻非常欣賞。

「這麼一尺來長的鯽魚,就在我們江南,亦是很難了。」他讚歎著說:「無怪乎吳鐵老說,不東北,不知東北。實在說,不東北,不知東北富。」

「富是富,」那掌櫃說:「富是保不住,反生災惹禍。」

「這話倒是,」金雄白說:「果不是東北太富,當年日本人跟俄國人就不會在東北火拚。」

「啊!」劉子川突一件,「那掌櫃,有句話我老請問你。聽說你在當年是『別拉窩契克。』」

金雄白與黃敬齋不知他說的是甚麼,不由相顧愕;敖占春便低聲說:「兩位聽就知了。」

「是的。」那掌櫃點點頭,「我還跟張效坤拜過子呃!」

居跟張宗昌是拜兄弟,金雄白越發感興趣;傾聽,才知「別拉窩契克」是句俄語,意思就是會說俄國話的通。

這些通,是關東的「山東老鄉」——在明朝,遼東與山東認同鄉;所相沿至今,仍稱山東人為「老鄉」。那掌櫃關東時,恰逢俄國人修中東鐵路,他跟許年輕力壯的同鄉,了「毛子工」——老毛子的工人;慢慢學會了「毛子話」。及至日俄戰爭爆發,俄軍找許通;便由中東路局選派會說俄語的員工充任。在俄軍中的職位高低,即熟諳俄語的程度定,居有高類似高等顧問類銜頭的職位的。

「不過,那底是難的一兩個。說來,老毛子打不過鬼子,實在有他的理。理是甚麼?就是的中國人不同——。」

那掌櫃說,日俄戰爭時期,戰雙方極力爭取「主」的支持,但路線不同,日本人爭取的是知識分子;科舉時代的知識份子,當部分是方士紳。他們的這個工,早在甲午戰爭結束後就開始了,「中日一,同文同種」為號召;且強調日本人是徐福為秦始皇求海仙方,所帶的三百童男童女後。同時禮聘了一些落破文人日本設館授徒,教習漢文;為他們訓練東北來殖民的人才。

其中有個遼陽人,名叫冲漢,他的「及門弟子」中,頗士官學生,在日俄戰爭時,已為中級軍官。一遼南,首先就拜訪冲漢,口稱「老師」,執禮極恭。當時東北的百姓,稱日本軍官為「太君」;現在居了個「太君師」,是方的幸。於是惶惶深恐身難保的士紳們庇於冲漢門;日本軍亦就利冲漢展開遊說籠絡的工,說他們是來幫助中國人打狼狗肺的老毛子的;中國人幫助日軍,即等於助。當還有些恩惠,騙人死塌,願為日本人走狗。

俄國軍隊卻走的是勞工路線,路局訓練來的一班通為核,爭取關東尚未落戶的山東老鄉為他們賣命;張宗昌即是這班通中的一個「頭目」。

「我跟張效坤拜子是在宣統三年。沒有久,革命軍義,他弄了二百人,其中還有老毛子,由連船海,打算投靠滬軍督陳英士。開拔錢;我賣了一糧食行,了四千銀子,全給他了,是他將來一定會意。是——。」

是張宗昌沒有意少時候。民國七年輾轉歸入直系,駐湘西受吳佩孚的指揮;兩年後,吳佩孚衡陽撤防北歸;湘軍驅逐湖南人稱為「民賊」的督軍張敬堯,致張宗昌在湘西站不住腳,拉隊伍竄入江西,恰又為督軍陳光遠繳了械,處境非常狼狽。

其時直皖戰爭打了十,便判勝負,直勝皖敗;「馬廠誓師」的「元勳」段祺瑞鞠躬台;直系的靈魂吳佩孚,開府洛陽,聲名日中。張宗昌雖不喜歡「吳秀才」,但窮途末路;暫且相投,是「老長官」,總不會不照應;誰知吳佩孚因為張宗昌的部隊,紀律太壞,與土匪不過床別,所拒不納。

萬般無奈,老一老臉皮,二次關東;投奔「老帥」張霖,「老帥」顧念舊誼,給了他一份掛名差使,銜頭是「東三省巡閱使署高等顧問」,月俸千元;張宗昌往往一場牌九就輸光了。

「那時的張效坤,真是虎落平陽,龍困淺水。」那掌櫃杯高談,「我託人捎信給他,請他哈爾濱來散散。老弟兄嘛,就算他欠了我的情,這會兒他倒楣的時候,我不不理他啊。那知他不肯來,這麼個老粗居還會掉書袋,是『無顏見江東父老』。就憑這份愛面子的,我就知他還來。果——。」

果,機會來了。民國十一年四月,一次直奉戰爭爆發,兩路進兵入關,張景惠的西路軍先垮,他親帶領的暫編奉一師,為直軍繳了械;轄東北軍二、六、九混旅,潰不軍。東路軍是張老帥的精銳,親擔任總指揮;但受了西軍的影響,亦不不撤至山海關,結果是由英國傳教士調停,在秦皇島的英國軍艦簽訂了八條約。直軍的代表是二十三師師長王承斌;他是遼寧興城人,幫奉軍的忙,在談的條件,很發生了一些有利奉軍的,張老帥很見他的情。

戰爭結束,奉軍退回關外。徐世昌在直系的壓力,早就發佈了免除張霖東三省巡閱使及蒙疆經略使的「本兼各職」;所老帥在約簽訂的三,「立為王」——由東三省議會聯合會推舉他為「東三省保安總司令。」

他對這一次入關鎩羽歸,認為奇恥辱;一部隊撤回,立即籌劃整編。經過此番考驗,他已徹底承認一個實;由站系統來的「新建陸軍」,不但不新,且老朽腐敗,決不再了。因此,原來總參議楊宇霆為首的日本士官畢業生,李景林、姜登選等人,獲重。不過新派軍官中,發生最的一個,卻不是士官生,是奉武備學堂及陸身的郭松齡。

但是郭松齡與楊宇霆是對立的;那種情形就像榮祿與翁同龢,是張霖父子不同於慈禧母子,所郭松齡雖是「少帥」的人,仍為老帥所重。至於張學良於郭松齡,是亦師亦友,十分尊敬;郭松齡對於張學良,亦是盡輔弼,其許甚至,對老帥當是忠耿耿,但由於楊宇霆的挑撥壓制,難免有隔閡處。

「那是民國十一年秋吧,有一張效坤忽又來找我了。他跟我說,現在有個機會;這個機會非抓住不。我問他是甚麼機會?他說老帥報仇,招兵買馬,還跟『吳秀才』幹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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