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卿本佳人 第十一章 落花落葉

<回顧二,汪精衛的一首詞。>

動身的前夕,陳公博在他的新歡穆姐的香閨中,為何炳賢餞行;陪客是跟汪精衛接近,態度與陳公博相同的朋友。這頓飯倒並非是尋常送往迎來的酬酢,有的有意見託何炳賢轉達;有的有信件託帶,所席間的話題,不脫汪精衛夫婦,及眼前圍繞在他們夫婦左右的人。「汪先生『組府』的班子,說『汪班』倒不說『陳班』還來貼切些,但就是『陳班』亦不見每一個人同意汪夫人的做法。像的弟媳婦——。」

此人所談的是陳璧君的弟婦,就是陳春圃的妻子,本來住澳門;由於不願跟陳春圃海,夫婦間,勃谿,最後竟至鬧離婚。

陳春圃與他的妻子,感情本來很;兒女亦不願父母仳離,苦苦相勸。民族義,兒女情,未嘗不震撼陳春圃的;無奈有陳璧君在,不不捨棄隨姊夫;很滿的一個庭,就這樣破裂了。

但有位言先生卻少替陳璧君辯護,他說,有革命歷史,歷居高位的畢竟是汪精衛,不是陳璧君,衡諸修齊治平的理,汪精衛若連婦人干政的害處不明白,根本就不夠資格為一個政治,不會有今的位。實在庭中,汪精衛真的發了脾氣,陳璧君亦總是退讓的。所這一次「組府」,雖說於陳璧君的主持,何嘗不是汪精衛內所默許?真有愧他的「舅嫂」。

為了證明他的法有根據,這個客人除了引《舟夜》那首七律外,另外又抄汪精衛的一首詞,傳觀座中。

這首詞是汪精衛從重慶河內不久所;詞牌叫《憶舊遊》,詠的是「落葉」:

歎護林,付與東流矣,一往淒清,猶流連意;奈驚飆不管,催化青萍。已分潮俱渺,回汐又重經;有水根寒,拿空枝老,同訴飄零。

正搖落,算菊芳蘭秀,不是春榮。槭槭蕭蕭裏,滄桑變了,秋始無聲。伴落紅東,流水有餘馨;極目煙蕪,寒蛩夜月,愁秣陵。

仔細一,果不其,一開頭「護林」,使的是「落紅不是無情物,化春泥更護花」的典故;此外「東流」、「驚飆」、「青萍」,無一不是詠落花,與「落葉」何干?

言先生又指:「已分潮俱渺,回汐又重經」,落葉隨波逐流,本應入於汪洋海;居復歸原處,但時序已由春入秋,於是「有水根寒、拿空枝老」,虛寫落葉,接一句「同訴飄零」,則落花竟與落葉在秋水中合流了。這種詞境,從古至今所無,存在於汪精衛目中;奇極新極,千鈞筆力,轉折無痕,就詞論詞,當值喝一聲彩。

半闋仍舊是落花與落葉合詠;細細,是落花招邀落葉同游。詞中最微妙處,在畫一條春與秋的界限;菊與蘭並無落葉,則落葉必是「春榮」的花木,與落花同根一樹,本是夙昔儔侶。至於「菊芳蘭秀」,暗指孤芳賞,亦言崖岸高;更是「落花」提醒「落葉」:今昔異時,榮枯判。

「搖落」秋,非我輩當今時,合該淪落。這是警告,但不妨說是挑撥。

「槭槭蕭蕭裏,滄桑變了,秋始無聲」句寫的秋聲,從兩方面來,就處言:前方將士的廝殺吶喊,後方難民的窮極籲,在在皆是秋聲。除非「滄桑變了,秋始無聲」;若問滄桑何變法?則是另外創造一個春。

就處言,由秋入冬,滄桑人變;落葉薪,供炊取暖,就沒有「槭槭蕭蕭」的秋聲了。

這滄桑變,便是汪精衛念茲在茲的一件。就處言,是滄桑變我;就處言,不妨我變滄桑,何捨何取,不待智者後知。不過汪精衛裏是這麼,但剛河內時,前途茫茫,還不敢何豪語;「落花」擬,這樣勸告「落葉」:此時此,你有被犧牲的分兒!不趁早辭枝,隨我東;至少還沾染我的一點香氣。

「東何處?是南京。結語動這離黍思,恰是無奈何語。」言先生問,「各位我這首箋詞何?」

在滿座無聲中,有個甫來重慶的汪系人物,夷若失說:「原來汪先生我們比落葉,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我覺汪先生擬為『落紅』,才真是匪夷所思。」另有個人說:「『輕薄桃花逐水流』,何輕賤此?」

「此亦不不!既蔣先生比傲霜枝、王者香,就不不擬為桃李。是『似落紅東』,有遺臭,何『有餘馨』?」陳公博為搖頭:「汪先生一生視太高信太過,真正害了他!」

「足既汪先生此深刻,何每一次汪先生有所行動,總有你參加?」有個陳公博的朋友,不算汪系的客人,這樣率真問。

「唉!」陳公博痛苦說:「莫知其!」

他喝了口酒,眉宇間顯困惑萬分;座客知他正在回憶往,不願打擾他,靜悄悄銜杯等待他一步的陳述。

「擴會議失敗後,我歐洲住了半年;二十年廣州有非常會議的召集,我就沒有過問。了九月裏,我有一個打算,試試進行黨的團結。坐船回來,經過錫蘭界倫堡,聽九一八變的消息;我記當夜在船做了一首詩:『海淒清百感生,頻年擾攘未休兵;獨留肝膽對明月,老方知厭黨爭。』這見我當時的。」

「團結亦不容易。眾議紛紜、從何做。」

「從己做。」陳公博接口說:「從二十年年底回南京後,我對實際政治從來不批評;對於黨從不表示意見。老實說,我不是沒有批評、沒有意見;覺一種意見,就一種糾紛。再說,我我的意見,是不是絕對的;就是、不行通?不是絕對的,不必說;行不通不必說。我有一願:黨萬萬不分裂;蔣先生跟汪先生千萬合底!唉,底又分裂了。」

「這一次的責任——。」有人含蓄沒有再說。

陳公博此時亦不願先分辨責任;管己說:「求黨的團結,不但在我實業部四年此;離開實業部仍此。我記實業部卸任後,張岳軍先生承蔣先生命來徵求我同意,使義利,我堅辭不就。為甚麼呢?老母在堂,不忍遠遊,固是原因一;最主的,還是因為汪先生國治療,我再奉使遠方,一定會有謠言發生。黨內一有謠言,結果有時非意料所及,常理度,所我定決,不離南京,一直八一三為止。」

「不過,」有人笑:「星期五夜車海;星期夜車回南京,是『照例公』」。

陳公博笑不答;後臉色又轉為嚴肅,「年在漢口,黨的統一呼聲又。有一立夫跟辭修德明飯店來我;辭修很率直,他說:『過黨的糾紛,我們三個人應該負責任。』我笑著回答:『在民國廿一年前,說我應該負兩分責任;廿一年後,我絕不負任何責任。』立夫同意我的話。就是那兩分責任,現在回,有點不思議。」

「請舉例明。」

陳公博沉思了一會才開口:「我無意指誰負主責任,不過每次糾紛,我不是居於發動的位;每一次變首分子,彷彿魏延,生來就有反骨。實是不是此呢?不是!一切演變,往往非始料所及,像十六年寧漢分立,我在南昌主張國府總司令部遷漢口;因為當時我確實知,共黨並沒有力量,國府總司令部同時遷漢口,這樣的聲勢,何難將共產鎮壓?那裏知,後來畢竟引寧漢分立。」

「那麼,擴會議呢?」

「我在《革命評論》停刊後,了歐洲,本久居計;後來汪先生、汪夫人一再催我回國,結果搞張向華跟桂系合的『張桂軍』件擴會議。」陳公博皺眉搖頭,

「實在不思議。」

「是,」有人提醒他說:「這一次汪夫人勸駕的意思亦很切。」

「我決不會!所請炳賢兄代表。」

「其實,我亦不。」何炳賢說:「剛才言先生分析那首詞,不是汪先生的說盡了嗎?」

「未!」言先生接口說:「我剛才還沒有講完;最近,汪先生他的那首詞改過了。半闋改了兩個字;半闋改了結尾三句。」

「怎麼改法?」陳公博急急問:「快說!快說!」

「前半闋中『猶留連意』,改為『無限留連意』;半闋結尾三句:『極目煙蕪,寒蛩夜月,愁秣陵』,改為『盡歲暮寒,冰霜追逐千萬程』」。

聽言先生念完,座客臉似罩了一層嚴霜;最後是陳公博打破了沉默。

「來,汪先生一定組府了!此刻我們不盡最後的努力,將來會懊

(本章未完)

第十章 進退維谷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