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鎮南關役雖已結束,但餘波蕩漾,激廣泛的漣漪;令人深深相信,波瀾壯闊的革命浪潮,現期必不遠了。

近在廣西,陸榮廷一軍雖復佔鎮南關,但亦折革命軍的堅勁;遠在日本,學習軍的留學生請纓回國,參加革命的實際行動,其中慕義最切的一位是,剛進入東京振武學校的蔣志清。

「蔣先生!我們浙江的會黨有六七個,反清復明的同志,不知少!為什麼不功?就因為方法不對;不是軍法部勒,致於人數雖,變烏合眾;一緊關頭,不知怎麼樣集中力量、發揮力量?這完全吃虧在沒有受過訓練。我是過來人,這個理我最清楚。說句裏的話,革命的希望,寄託在你們學軍的人的身;你決不妄菲薄,更不徒逞血氣勇。器晚,不爭一時。」

說這話的是浙江金華「龍華會」的首領張恭;秋瑾所倚恃的主力,就是這個會。結果,一無!張恭逃浙江,亡命日本,撫創思痛,感慨萬端,所有這樣懇切的忠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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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蔣先生有來歷。幾百年來深受王陽明、黃梨洲浙東學派的薰陶;有清一代不仕異族、忠孝傳的風籠罩,他的民族義血忱,是與生俱來的。

他譜名周泰,學名志清;後來更名中正,字介石。生在剡溪九曲所匯的浙江省、寧波府、奉化縣的溪口鎮。溪口蔣是族;他始祖遷居四明群峰表的武嶺時,原是為了避流寇亂。崇禎殉國,義不帝秦;蔣子孫沒有人肯做清朝的官,三百年孝弟力田,了蔣先生的祖父才耕讀餘暇,兼營貨殖,創設了一鹽舖,字號玉泰,買賣公,信卓著,生意非常興隆。

玉泰主人的二代,就是蔣先生的父親,號叫肅庵;這位老先生不墜父風,樂善施。秉剛直果毅,善於排難解紛;喜歡打抱不平,保護善類任,在鄉黨中有極高的聲望。

蔣先生的母親是肅庵先生的繼配,姓王。這位王太夫人,不但是賢母,且是女中豪傑;二十三歲嫁肅庵老先生,二年,就是光緒十三年的陰曆九月十五,誕生蔣先生。蔣先生九歲那年,肅庵老先生故世;孤兒寡婦,受人欺凌,王太夫人保教子,逆來順受,表現非凡的涵養。讀書不,但聽愛子讀孝經時,為他解釋忠孝義說:「孝,不是晨昏定省,奉養無虧的表面文章;是順意承志,各種方法做父母的希望,這就叫順者為孝。不過,順是孝的開頭;移孝忠,才是孝的結果,才是孝。有一,你做這一點,我就滿意足了。」

因為有這樣不同尋常婦女的見解,所當蔣先生十八歲那年,決意日本學陸軍時,族人親戚無不勸阻,王太夫人卻力排眾議,方設法籌集了一筆盤纏,親送愛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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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海坐船東京,一岸就受了一個極嚴重的打擊,有人告訴他:沒有中國陸軍部的保送,是不進振武學校的。

那怎麼辦呢?有改進清華學校。這不是他的素志;無非暫且棲身。不過,在學業外,卻有一樁極其稱快意,他結了一個生平一知。

蔣先生的這位知是湖州人,名叫陳其,號英士。英士先生三兄弟,長兄繼承祖業,在原籍經商;他是老二,跟老三其采在日本學警政。陳英士人其名,早蓄志,已經參加了同盟會;蔣先生結識了他,志同合,加了盟。

「清華學校,完全不合我的志願。英士哥,你我應該怎麼樣才達我學軍的志願?」

「照我,不回國。」陳英士答:「現在正辦通國陸軍速學校;你不妨投考。」

蔣先生聽了他的話,這年冬,束裝回國。一海,就聽說保定陸軍速學校,在各省招生;浙江分配六十個名額,其中四十六個由文武官員保送,公開招考的有十四個。

那怕有一個名額,他有握拿手;當時興匆匆趕杭州,不生病來。生病還是報考,且考很;榜發錄取,分入砲科,他非常高興,因為陸軍中砲科居首,很學一點東西。當,他世界些軍身砲科;像拿破崙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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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定學校的學生,有漢人,有滿人;滿漢間的見很深,因為漢人革命,滿人是被革命的對象。因蔣先生早就將辮子剪掉了;越發引旗學生的猜忌,在背後指指點點,竊竊議:「這個人,連辮子沒有,一定是『亂黨』。」

蔣先生當知旗人對他的觀感,深克制,勁氣內斂;表現異常平凡的樣子。但是,他覺個人榮祿不足計,國民族的尊嚴不容侵犯;因此,有次跟日本教官發生了衝突。

「這一塊泥土,概一立方寸。」講衛生學的日本軍醫教官指著他帶來那塊泥土說:「其中容納四萬萬個微生蟲。」

這句開場白,覺刺耳;思路敏銳的蔣先生,卻立刻就發現了疑問:微生蟲非眼見,放在顯微鏡,才約略計算;因為過於細微,入甚,數千萬不足為奇,為何不說五萬萬、或者三萬萬,偏說四萬萬?

這個疑問很快了解答,證實了他的懷疑確有必,「這一立方寸泥土,比一個中國。」日本教官說:「中國有四萬萬人,就比四萬萬個微生蟲,寄生在這塊泥土中一樣!」

「教官!」他霍站了來;挺拔的身子山嶽峙,一雙清澈的眼中,閃不屈辱的莊嚴光芒。

後,他離開座位,採著沉穩的步伐走向講台;日本教官愕不知所措,他的同學們在驚異困惑中,隱隱有著興奮的期待——雖不知他將會有何舉動?但相信,他的舉動必是不平凡的。

果,沒有人猜他的舉動,他拿那塊泥土,一掰為二;二掰為四;四掰為八,取其中一塊向日本教官責難:「日本有五千萬人,是不是像五千萬微生蟲寄生在這八分一立方寸的泥土呢?」

日本教官被問張口結舌,臉青一陣、紅一陣;講台面的學生,卻無不面有喜色,暗暗稱快,形感情的強烈對比。

被責問的人,終於惱羞怒了!厲聲喝問:「你!你是不是革命黨?」

「問譬喻對不對?請不說題外話。」

「哼!」日本教官不台,有狠狠跺一跺腳,了講台,頭不回找學校總辦評理。

這一,他了英雄,立刻為同學所包圍,說他為表達了中的憤慨;甚至於連對他有見的旗學生另眼相了。

當有人替他擔,說日本人的氣量狹隘,一定會求總辦嚴厲處置;說不定會挾總辦非開除這個「欺師犯」的學生不。

※※※

實日本教官確是這樣求。但總辦趙理泰,並未聽信他的一面詞;經過調查後,認為錯在教官,不在學生。

總辦有監督,承命管理學校;趙理泰將他找來,且不提己的法,先聽聽他的意見。

「師生間,議論紛紛,很注意這件。」監督答說:「幫蔣某人說話的很;不過有人堅持『師尊嚴』這四個字,認為蔣某人犯,非開除不。否則群效尤,沒有一個教官教了。」

「這情形不同。蔣某人是有志氣的學生,決不是故意搗亂。至於日本教官,譬喻不當,說取其辱;像這樣的教官,我決定早早解聘。至於說『犯』,不一概論;『君親師』,在理倫常,師居末位。日本教官侮辱我們中國人,當不再考慮他的師的位;且他本人不足為人師表了。」

「總辦的見解很透澈,不過為了別位教官,似乎不不了了。」

「當處置的。拿蔣某人找來,訓他幾句。」趙理泰加重語氣說:「這麼辦!就這樣子,已經委屈他了;照理說,像這樣的學生,應該嘉許。有這樣的學生學軍,將來才保國衛民。」

於是,監督命校役找了蔣先生,假意「訓斥」了一番;聲音很,臉色緩,甚至還帶著些笑意。蔣先生本來是從受賢母教導,極知尊敬師長的人;同時體念總辦監督此處置,實在是暗中迴護,所悅誠服領受了「訓斥」。

※※※

這年冬,中國駐日公使跟日本的文部省,取關於中國派遺留學生的協議。日本文部省承諾,各官立高等學校,在今後十五年內,每年容納中國學生一百名;由中國給經費補助。因此陸軍部決定在保定軍校的日文班內,考選一批留日陸軍學生。

蔣先生學校所貼來的考選佈告,真是一則喜;一則憂。喜的是畢竟有了一個留日的機會;憂的卻正是這個機會不會己有!

他無法克制己的這一希望。因為不但日本學習陸軍是蓄已久、無時或忘的志願;且渴望著重見陳英士,一傾蓄已久的友情。

來,有冒昧陳詞。他寫了一封信給趙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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