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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距黃有三路,儒素風,是當有名的人。

劉兄弟兩個,老叫賡虞,進過學,為人守正不阿;鄉中提「劉秀才」,無不肅敬。但提老二肇周就不對了;說他跟他哥真是兩個人。劉肇周刁滑奸詐,唯利是圖;不論親友,對他存著戒。

在劉肇周二十歲那年,他母親又生了一個女兒;一就長眉清目秀,跟紅通通,眼睛、鼻子擠在一的尋常嬰兒不相同,所名叫秀;行三就叫三秀。

劉三秀六歲那年,母親世;但洗臉換衣,已經己夠料理己。父親老來女,視掌明珠,親教識字讀書;令人驚奇的是,過目誦,字亦寫很,老父益發盡施教,呵護備至。

不幸的是,在十歲時,父親又一病亡;劉三秀跟著兩個嫂子過日子,居是兩個嫂子的幫手,不但極其懂,且頗有決斷,遇著疑難,說一句話來,往往就在關鍵頭。沒有見過的人,不相信十歲的孩子會這麼幹。

郁士英來做媒時,劉三秀十四歲;但已是十足的一個人。臉是長鵝蛋臉,皮膚白裏透紅,眉疏長,襯著丹鳳眼,通關鼻;加髮光漆;又是玉立亭亭的身裁,不但,且氣度高貴。劉住偏僻;劉賡虞的教又嚴,婦女等閒不二門,所有這樣一個人,知的人卻不。

郁士英此為業,早就留意了。裏打算,劉老方正;老二卻動利。所寫個柬帖,約劉肇周在酒店裏酌,為的是談這件婚,避開劉賡虞。

酒微酣,是劉肇周談些正經話,「郁老,」他說,「有沒有甚麼有生發的路子,走走。」

「路是有一條。這條路走來很吃力;不過走通了,一生衣食無憂。」郁士英問:「你信不信?」

「信不信,等你老細說了才知。」

這樣回答,便是不信的表示;郁士英笑笑不再往說,是故意做盤馬彎弓的姿態,惹劉肇周倒有些癢難熬了。

「郁老,」他舉杯相邀,「怎麼不說?」

「我說!肇周兄,我痛痛快快說:你願意不願意跟橋黃攀一門親戚?」

劉肇周感意外,但是頗為動,同時不免困惑,躊躇著問:「這門親怎麼攀法,似乎沒有人攀。」

「怎麼沒有人?你三秀做了黃亮功的填房,不就攀了嗎?」

是這樣攀親!劉肇周覺這件有些匪夷所思,「黃亮功年紀?」他問。

「四十剛頭。」

「四十一?」

「不錯!」

「我三秀一十四,恰倒過來——」

「那怕甚麼?」郁士英說,「黃亮功利害是有名的;不過你三秀,我聽說很幹,足匹配。肇周兄,中年娶填房,向來當活寶,是人常情;照三秀的人才,黃亮功夢裏會笑醒!將來權在握,照應照應娘,是很容易的。」

這就是郁士英所說「路走來很吃力,走通了一生衣食無憂」這句話的詮釋。劉肇周動;不過眼前還先弄些處。

於是他了一會,徐徐答:「我們老的脾氣,你是知的,這件功,著實費一番口舌。我又不是媒人,杯酒不沾嘴;似乎犯不著賣氣力。」

「你怎麼不算媒人?當算。」郁士英竹在,接口說:「四十兩銀子謝媒,何?」

四十兩銀子夠三個月的澆裹,劉肇周高興在裏,表面卻不動聲色,「聘金呢?」他問。

郁士英伸兩個指頭說:「二百兩。」

「照一般的情形來說,二百兩銀子的聘金,不算菲薄,但是,黃的身,我三秀的人才,這個數目——」劉肇周微笑著搖搖頭,不必再說了。

「肇周兄,你知其一,不知其二!黃亮功視錢命,這二百兩銀子,已經是手筆了!你眼光為甚麼不放遠來?人爭一生,不爭一時。」

這意思是說,劉三秀嫁過,倘從丈夫手中,接掌財權,莫說二百兩,拿二千兩、二萬兩接濟娘,亦非難。

「爭一生,不爭一時!你這句話說有點味!罷,你等我的消息了。」

「那一?」郁士英問。

「總十半個月,找機會跟我們老說。」

「!就是半個月了。」郁士英說,「今八月廿四;重陽那,中午仍舊在這裏見面。」

「一言為定。」

「果有消息,亦不必等那一。」

「當!當!一有消息,我隨時通知你。」

※※※

果,劉肇周的推測不錯,提妹子的婚,劉賡虞頗感興趣;但聽說「橋黃」四字,他就繃臉不聲了。

這在劉肇周的意料中,甚至覺情形比像中還些;因為是沉默,或者意思有些活動,亦未知。

於是,過了兩,劉肇周找個機會,復又從容進言:「世界有些,亦不一不變的。回在娘嚥氣前,拉著三秀的手,當著爹的面,跟我們兩個人說:我就是不放三秀,等了,一定挑一份的人嫁,不嫁寒士,寒士夠頭的,沒有幾個。我望三秀嫁過,不必像我這樣子一晚辛苦;夠富富裕裕過日子,我死了安了。這話,哥來總還記!我,果娘在,一定贊這門親。」

「你錯了!娘果在,聽媒人來提這門親,一定會人罵!黃甚麼身?況,三秀有十四歲,他已經四十了;就算他再活二十年,三秀亦不過三十四歲,盛年孀居,情何堪?你怎麼不替妹子的終身?」

劉肇周一向憚畏兄長嚴正,聽這話,不敢再說。

重陽將近,忽了一件:京中傳來消息,啟皇帝,忽在八月廿二那駕崩;帝死無子,故兄終弟及,由皇五子信王接位,明年改元,年號叫做崇禎。

這給了劉肇周一個藉口,「你知的,我們老兄一向忠臣孝子命,他說國有喪,這件一時還談不。」他這樣向郁士英說;又留一個保證:「等我慢慢法子,一定拿它『團』攏來。」

※※※

崇禎元年十月間,劉賡虞了一個館;山東有個知府,是常熟人,久慕「劉秀才」品純學粹,特派了丁,攜帶重禮與關書,聘他做西席。希望年內就山東。劉賡虞欣應聘,挑了長行的吉期,坐船沿運河北。

約莫十後,他就有信寄回來,說經過揚州,發現許人在辦喜;據路傳言,說是朝廷派太監江浙來採選淑女,送入後宮;有女兒的人,深怕被選中了,從此深宮隔絕,再無相見期,所紛紛嫁娶。但是,劉賡虞說:這是誤傳,絕無其;三秀的婚姻,絕不輕率。

那知結果是劉賡虞做夢不的,一封書,恰提醒了劉肇周;給了他一個藉口,興匆匆將郁士英約了來,說婚他主;催黃即速聘,致送謝禮。

接著,他寫了回信給劉賡虞,說是在接來信前,常熟已經盛傳,京裏已派太監來採選淑女,所連日擇人婚嫁者,有數百。縣衙門的禮房書辦,趁此機會,肆勒索;他一時無應付,書辦已將三秀刊入名冊,註明年貌。迫不已,許婚橋黃,貧女為富婦,未見不是姻緣。又說,此番合,非人媒,實由意,料不至於受責備。

信山東,劉賡虞頓足長嘆,豈有不責備老二荒唐理?但生米已經煮熟飯,黃亮功已了聘禮,數目有一半;謝媒的禮金倒是四十兩,但一個紅封袋,寫「柯敬」,連郁士英的謝禮包括在內。劉肇周為惱怒,卻又捨不決裂;所在郁士英「爭一生不爭一時」的勸慰,終於忍氣吞聲,維持婚約。

※※※

劉三秀十五歲嫁,十六歲就生了女兒;黃亮功給了個單名叫珍。黃珍六歲,劉三秀才二十一歲,花將盛放時,真個豔絕人寰。黃亮功從劉三秀進門,便有獲奇珍感;適時更是目眩神迷,日伺妝臺,無微不至;從來,為親手穿繡花鞋開始,一切該當丫頭做的,無不承攬來,替櫛髮,替剪指甲、洗臉,替試面湯寒溫,洗澡非替擦背不。全,在暗裏的笑;黃亮功夷、恬,一點不會覺不意思。

當,劉三秀的才幹,亦有使黃亮功不不衷佩服處。財權是早已抓手中了,是不但管理銀錢米穀入,帳目絲毫不錯;且精明過人,誰不在面前耍弄花樣;更有一樣使人傭僕敬憚的是並無——從不做暗中「貼娘」那種讓人議論的,劉肇周失所望,卻是有苦說不。

※※※

常熟來了一個算命先生,布招寫的是「熊耳山人星命合參」;談人休咎,無不奇驗,所設硯不久,已經轟動城裏城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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