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育光相當警惕，怕林雪明會暗中偵察，所汽車左轉右轉兜圈子；等趕那香港影人常在那裏聚會的「麗華」，已經四點零五分。
雖已經遲誤了約會，他不願顯示匆忙慌張的樣子，在入口處整理了一衣服，抹一抹頭髮，很瀟灑走了進。
茶座，衣香鬢影加五色繽紛的新裝，人眼花撩亂，楊育光目光搜索了一遍，沒有發現黃葆霞，沿著牆壁巡行著找。
「在這裏！」聲音很輕，但他一就聽清楚了。
轉身一，黃葆霞正坐在靠窗的座位，身旁放著一件薄絨的外套，梳了高高的宮髻，穿一件淡黃麻布的西服，前的方領口開很低，長長的脖子戴著一串珍珠項鍊，兩彎象牙色的手臂，微撐在桌面，含笑凝目，那一份高貴嫻雅的氣度，確表現英國式教育所陶冶來的淑女的特色。
「對不，我太不禮貌了，遲了幾分鐘。」
「不緊，我對時間的觀念並不認真！」
於是，楊育光坐了來。跟一樣，了一杯橙汁；深黃的體，襯著淡黃的衣服，特別予人一種明快溫暖的感覺。
「昨真對不，我差點做了殺風景的！」
「喔，你是說那副牌？」微覺不意思，「我太魯莽了。」
「虧先生提醒我。我真是『利令智昏！』」
「你說先生提醒你？」偏著頭，一面，一面說：「你沒有……」
「沒有什麼？」
「沒有發覺我給了你暗示？」
楊育光雙眉微皺，了半說：「對不，我不來妳給了我暗示。果我發覺了的話，我還不致那麼傻！」
「喲！」驟一聲嬌啼，「真難為情死了，我一定踢了先生一腳。」
楊育光恍悟。雙手握著臉，又笑，又羞窘的神情，不禁神蕩漾來。
彼此愉快笑過一陣，黃葆霞掠一掠鬢髮，正容問：「昨你說，跟我談一談，是有什麼告訴我嗎？」
的話使楊育光微微發窘，提約會的邀請時，他確曾說過這句話，但那不過是一種藉口已，不真信為真；因此使他感慚愧，純潔的女孩子，總是毫無保留信任別人的，他，卻是信口應付，隨意搪塞，相形，顯他在遊間，太缺乏誠意了。
這就是像偶一瞥間，從清澈的池塘中照見了己齷齪的形相，他何在林雪明面前瞞著他跟黃葆霞的關係，又何在黃葆霞面前瞞著跟林雪明的關係，這種近乎欺騙的行為，它的本意究竟是什麼呢？夠稱為一個光明的人嗎？
這一問，使他悚驚，了一身非常難受的冷汗。
「你，」黃葆霞一半詫異，一半關切的聲音說：「你有什麼為難的問題？」
他確是有著為難的問題，即不忍對林雪明負，又不肯對黃葆霞割捨，何何從，恐怕躊躇一萬年，不解決。是這一重左右為難的境，又怎麼向公開。
他飾詞應付過；話口邊，卻又嚥住，因為他剛在責，處處在說假話，怎麼轉眼間又明知故犯呢？
因此，他更訥訥不口，裏更著急，脹紅著臉，黃豆的汗珠不住沁了來，那一副窘態，他己覺為平生所未有。
「你擦擦汗吧！」溫柔體貼說；從皮包中取一方雪白的麻紗手帕遞給他，手帕角，藍絲繡著一個花體的「Ｈ」，顯是己特製專的。
這一憐愛的舉動，對傾不已的他來說，恰是最有效的鎮定劑。就在這剎那間，他的惶恐艱窘，一掃空，拿的手帕送鼻尖吻了一，後投一個異常感激快樂的眼色。
黃葆霞雙頰微現緋紅，廣東籍的閨秀，常是一方面飽受西方教育，一方面卻又恪守中國的古禮，那一方手帕，在不過助他擦汗，並沒有別的意，但楊育光竟誤認為施愛的表示，倒使微感不安了。
「葆霞！喔，對不，黃姐是不是准許我這樣稱呼妳？」
沒有答覆他的徵詢，是抿嘴，似笑非笑說：「這一會功夫，你說了四個『對不』了！」
楊育光笑了，趁此機會改口稱「葆霞」，他說：「葆霞，妳在南方企業公司擔任那一部門的工？」
「你跟我談一談，就是問我的工？」
「這是一部分。當，果妳不願意我問，妳不說。」
「我不比……」突頓住，停了一接著說：「我沒有什麼不告訴你的。在南方企業公司我管一部電子計算機；這個專長並沒有什麼了不，不過在香港並不。先生跟我舅舅是朋友，有一次不知怎麼談來，邀我參加工，我就無所謂了。」
「先生為人像很不錯。」
「凡是跟他來往過的，這樣說。不過……」
這個一半的轉語，其中必定有文章，楊育光很知，催促著問說：「妳的話還沒有完！」
「我不知。」微微擺著頭，似乎有所保留，「你跟他來往久了後，許會瞭解更清楚些。」
「難他有著不為人所瞭解的方？」
「你這話問傻！」
楊育光碰了個釘子，有點摸不著頭腦。這樣，話就接不了，一次現了沉默的姿態。
黃葆霞扶麥管慢慢吮吸著橙汁，視線注，一動不動，但那像黑絲簾樣的睫毛，不停眨動，是若有所思的樣子。
楊育光裏很亂，他有許話跟說，譬陸探親的問題；吳先生夫婦替他設的婚姻問題等等，但每一個問題關連著幾方面，時機沒有熟，說來無益有害，悶在肚子裏。
「妳怎麼不說話？」
「你為什麼不說話？」
兩人幾乎在同一時間內說著同一句話，彼此沒有說完，就笑了。
「妳先說！」
「的，我先說。我問你一句話，」稍稍加重語氣說：「你香港來，底為什麼？」
楊育光，吳先生夫婦知他香港來做一筆生意，黃葆霞知；那麼這樣問，顯是不相信他來香港的目的是做生意。不猜他將轉回陸，則這句問話的意，是不是逼他關於婚姻問題的話呢？
不確定，同時既不便宣佈祕密，不願欺騙，這樣說：「請原諒我說五個『對不』，我希望不回答妳的話。」
黃葆霞點點頭，毫不含糊說：「我喜歡你這種態度。現在再讓我問一句話：林雪明對你底怎麼樣？」
二句話比一句話更難回答，又絕無規避的，楊育光考慮了半，終於對住己良說了兩個字：「很！」
「不會欺騙你？」
「我不相信會欺騙我。」
「謝謝你！我問完了。」
對於那像英審判制度律師盤詰證人的語氣，他覺很玩，便笑著說：「我是不是問妳兩句話？」
「當。」
「那麼，一句請回答我：妳對我的印象何？」
「很！」毫不遲疑回答。
「二句：妳認為雪明有什麼缺點？」
這遲疑了，但沒有久，便即答說：「我向你說『對不』，請容許我不回答你的話。」
楊育光更覺玩了。的兩句答話，完全是模倣他的，不過順序不同已。在語言的戲謔中，他沒有細細體味一其中的弦外音。
就這時，一個壯健的中年人現在他們面前。那是謨。
黃葆霞跟他招呼著。楊育光卻是賊虛，他很快，謨會今的所遇告訴林雪明；林雪明會來質問他；他己呢？……
「我早見你們了！」謨微笑著坐來說：「你們倆談勁。真叫人羨慕！」
黃葆霞有點不意思，楊育光又了一身非常難受的冷汗。
但是謨卻神態若，臉一直掛著友的笑容，說話非常風趣；他似乎生有種使人快樂的氣質，跟「面目憎，語言無味」的那類人，恰相反。
因此，黃葆霞的窘態很快消失，楊育光的不安暫時被擱置了。
他們談很愉快，時間在笑聲中顯的特別短促；午茶的市面已經結束，客人散了很，黃葆霞外套皮包整理，做著告辭前的準備工。
「別走，別走！」楊育光的話中，帶著點懇求的意味。
「真的，妳別走。請我吃飯行不行？」
謨很會說話，他不說請黃葆霞吃飯，反求東，這就讓不意思推辭了。
是，黃葆霞確是另有約會，因略顯躊躇，念頭一轉，歉意笑笑，笑說：「我一定請，不過我請一個代表替我陪。」說著，伸手拿皮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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