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方域

侯方域字朝宗,行三。河南歸德府商邱縣人。商邱,元朝名為睢陽,春秋時為梁國的城,陳宗石詞中所謂「千睢陽,三更梁苑」,其實是指他的岳。

侯先世是「戍籍」。所謂「戍籍」即是有罪充軍至某所記的戶籍,被視為賤民一,至方域的祖父始貴。

侯方域的祖父名執蒲,兩榜身,官至太常寺正卿。太常寺司職祭典。啟年間魏忠賢代熹宗代行南郊祀典,侯執蒲先知消息,在魏忠賢不曾矯詔宣佈此前,了一奏疏,說壇常有「宮奴閹豎,連行結隊,走馬彈,狂遊嬉戲,」為「刑餘不宜近至尊,況神饗祀?請所司論治。」這是指著尚罵禿,魏忠賢怒。侯執蒲見機,辭官歸。在朝時,陳貞慧的父親陳庭,當吏部左侍郎,與東林鉅頭高攀龍、趙南星,並負重望,對侯執蒲頗有照應;所侯陳兩,算來是三代四輩的情。

侯執蒲有子五人,長子即是侯方域的父親侯恂,進士為言官。啟四年閹黨攻東林時落職歸。崇禎元年復,由廣西御史轉太僕寺少卿,擢兵部右侍郎,為時不過兩年。崇禎三年駐昌平,稱為「督治侍郎」。其時正當前一年冬,清兵入關,直薄京城;及袁崇煥被殺,祖壽兵變後,各路勤王師雲集近畿達二十餘萬。負守關全責的是明末一流人物孫承宗,但路阻隔,指揮不靈;所侯恂守昌平,碌碌無所表現,真是坐守已。唯一的一件意,便是識拔了左良玉。侯方域《壯悔堂文集》「寧南侯傳」記左良玉遼東人,投軍戰功為遼東司。有兵無餉,少不常幹沒本錢的買賣。有一次搶了一票,不竟是運錦州的餉銀,論法當斬;同犯丘姓很夠義氣,一肩擔承,左良玉不死。當,官是丟掉了。傳云:

「既失官,久,無聊,乃走昌平軍門,求司徒公。司徒公嘗役使,命行酒。冬至,宴陵朝官,良玉夜醉,失四金巵;旦日,謁司徒公請罪。司徒公曰:『若七尺軀,豈任典客哉?吾向誤若,非若罪!』」

按:司徒公即謂侯恂。昌平為明十三陵所在。侯恂的職責一,即是守護陵寢。是故冬至朝官祭陵,侯恂「主」身分,設宴相待。其中最注意的是「命行酒」四字,其中有文章。

明朝中葉後,龍陽風甚熾,軍中不攜婦人,常面目姣的兵卒陪酒侍寢。「行酒」二字是含蓄的說法,所侯方域的同社文友賈開宗,於此四字旁有夾註:「寧南身此。」觀文失金酒巵後,左良玉請罪,侯恂答覆他的話,情景見;孔東塘《桃花扇》派腳色,左良玉生應工,知亦有微意在內。

崇禎四年春,清太宗製紅衣砲;秋舉兵侵明,進圍淩河新城。侯恂奉旨赴救,《寧南侯傳》記:

「榆林人尤世威者為總兵官,入見司徒公曰:『淩河當勁兵處,圍不易解。世威當行,今既護陵不,公且遣將;誰當往者?中軍將王國靖,書生;左右將軍更不任。』司徒公曰:『則誰?』世威曰:『獨左良玉耳!顧良玉方為走卒,奈何帥諸將?』司徒公曰:『良玉初任此,吾獨不重良玉乎?』即夜遣世威前諭意。漏四鼓,司徒公竟詣良玉邸舍,請焉。

「良玉初聞世威往,為捕;繞床語曰:『非丘磊露耶?』走匿床,世威排闥呼曰:『左將軍,富貴至矣!速命酒飲我。』引諭其故,良玉失色;戰慄立,移時乃定,跪世威前,世威且跪且掖。

「司徒公至,乃面與期,詰旦會轅門,集諸將,金三千兩送良玉行,賜巵酒三令,箭一,曰:『三巵酒者,三軍屬將軍!令箭,吾行。諸將士勉聽左將軍命,左將軍今日已為副將軍,位諸將。吾拜官疏,夜即發矣!』

「良玉既,首叩轅門墀曰:『此行倘不建功,當刎其頭。』已果連戰松山、杏山;錄捷功一,遂為總兵官。良玉謫校至總兵,首尾僅歲餘;年三十二。」

這段記述,稍嫌誇張,致皆為實。此後,左良玉為動關安危的將。侯恂的仕途亦很意,崇禎六年五月,調升為戶部尚書。侯方域進京侍父,即在此時。其時年十六,已中了秀才,娶了親。二年,代父草擬屯田奏議,計分官屯、軍屯、兵屯、民屯、商屯,腹屯、邊屯、墾種、考課、信任等十目,洋洋萬言,條暢練達,期於行。但此時局已鼎沸魚爛勢,民間有「田」字詩,所謂「昔為富基,今累字頭」,有田者寧願流離途,乞討為生,不願回鄉耕種,藉逃避「加派」。在這種情況談屯墾,無異紙談兵。此奏否不知;即亦不行,為斷言。但十七歲的少年,草這樣的文字,雖說是在侯恂指導所完稿,亦是一件了不的。明末四公子中,侯方域頗留意經濟政,有世志;卻生不逢辰,英才無由展。見,侯方域個人的悲劇,亦正是時代的悲劇。

當侯恂就一個月後,首輔周延儒為溫體仁所排擠官。不過溫體仁雖取代為首輔,猶不敢彰明較著與東林、復社為難,所侯恂亦安於其位。

了崇禎九年,東林健者文震孟被排擠罷相後,溫體仁羽毛已豐,職掌度支的侯恂乃為體仁唆使言官奏劾糜餉,被捕獄,直崇禎十四年方始獄。

侯恂明史無傳,他的落職獲罪,繫獄五年久,始末何,侯方域詩文中皆未提及。所謂「糜餉」,或非虛誣。

侯方域初金陵在崇禎十一年。南歸的原因是在應鄉試。二年方始結識李香君。侯方域《李姬傳》:

「李姬者,名香,母曰貞麗。貞麗有俠氣,嘗一夜博,輸千金立盡。所接皆當世豪傑;尤與陽羨陳貞慧善。姬為其養女,亦俠慧,略知書,辨別士夫賢否。張學士溥、夏吏部允彝急稱。少,風調皎爽不群,十三歲,從吳人周松受歌《玉茗堂四傳奇》,皆盡其音節;尤工琵琶詞,不輕發。

「雪苑侯生,己卯來金陵,與相識。姬嘗邀侯生為詩,歌償。初,皖人阮鋮者,阿附魏忠賢論城旦,屏居金陵,為清議所斥;陽羨陳貞慧,貴池吳應箕,實首其,持力。鋮不已,侯生為解;乃假所善王將軍日載酒食,與侯生游。姬曰:『王將軍貧,非結客者,公子盍叩。』侯生三問,將軍乃屏人述鋮意。姬語侯生曰:『妾少從母識陽羨君,其人有高義;聞吳君尤錚錚。今皆與公子善,奈何阮公負至乎?且公子世望,安阮公?公子讀萬卷書,所見豈後於賤妾耶?』侯生呼稱善,醉臥。王將軍者,殊怏怏,因辭不復通。

「未幾,侯生,姬置酒桃葉渡,歌琵琶詞送。曰:『公子才名文藻,雅不減中郎;中郎學不補行,今琵琶所傳詞固妄,嘗昵董卓,不掩。公子豪邁不羈,又失意,此相見未期,願終愛,無忘妾所歌琵琶詞。妾亦不復歌矣!』侯生後,故開府田仰者,金三百鍰邀姬一見;姬固卻。開府慚且怒,思有中傷姬。姬嘆曰:『田公寧異於阮公乎?吾向所贊於侯公子者謂何?今乃利其金赴,是妾賣公子矣!』卒不往。」

李貞麗為陳貞慧所眷,亦見余淡《板橋雜記》。猜,侯方域結識李香君,是從陳貞慧同遊。至於阮鋮原與侯有舊,胡介祺撰《侯朝宗公子傳》云:

「鋮僉壬凶險,顧少有俊才,其朱黨閹時,司徒公絕愛。後身陷逆,見擯君子,猶世講誼,與公子通殷勤,且藉公子解於四公子徒,公子拒峻。」

侯方域本人有《癸未金陵日與阮光祿書》,於崇禎十六年左良玉打算由九江移軍金陵前,一段敘述彼此的淵源:

「執,僕父行。神宗末,與人同朝,相甚歡;其後乃有終執不者,執當追憶其故,不必僕言。人削官歸,僕時方少,每侍,未嘗不念執才嗟惜彌日。」

按:此言侯恂與阮鋮同朝,始情誼相孚;繼縱跡相違,則因阮鋮投身閹黨故。啟年間,侯恂削職居,仍痛惜阮的才具,知侯阮間,並無憾。

「乃僕稍長,知讀書,求友金陵,將職途,人送曰:『金陵有御史公勇者,雖於我為後進,我常重,汝至當為師。又有老友,方公孔焰,汝當持刺拜於床。』語不及執。及至金陵,則公已罪,僅見方公,其子智者!僕夙,此晨夕過從,執與方公同為父行,理當謁,不敢者,執當追憶其故,不必僕言。」

按:勇啟五年進士。崇禎十年行取為南京吏部主,後改御史。崇禎十一年九月劾楊嗣昌「入樞兩年,一籌莫展」革職充軍。於此知,侯方域初金陵,在此年九月後。

方智的父親方孔,其時新奉復命,右僉御史巡撫湖廣。此時當因長江游,群盜蠭,路阻隔,尚未赴任。

「晨夕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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