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曲

月滿夜,谷底卻是一片漆黑。除非月掛中,不偏不倚直谷底——正白晝一般,除非正午,谷底才有直的陽光;否則,晴亦陰,月夜仍是黑夜。

這條狹谷是一樣。不是身歷其境,或者在山頂迫近望,不會發現這從山峻嶺有一綿亙十五,車不方軌,馬不並騎,雖非獄卻難見日的隘路。它被深埋在崤山,所稱為「函谷」。說什麼鬼斧神工?它必是崤山山神罪了雷公,震怒,揮掌一劈所留的創痕。

白晝,過午一申時,函谷中便斷了行旅;偏有這個北風凜冽的深夜,居現了人跡。一行三騎,在重崗疊阜間的一線羊腸曲徑中,沒命飛奔。人,彷彿就撞在怪石嵯峨的崖壁,無所顧惜;馬,卻未善解人意。這時不是「馳」,無法一騁凌雲足;且蹄足還包著草蓆,累累墮墮,不舒服,偏偏主人不諒,還使勁抽著鞭子,噴鼻嘶叫的抗議,毫無處,於是其中一匹烈子的棗紅馬,在差一點撞一塊凸的崖石時,一怒跳腳,陡直立,牠的主人掀了來。

幸後面的兩個人,矯健機警,一見影綽綽長一黑影,雙雙死力收住了馬;嚼環勒那兩匹馬痛澈肺,唏聿聿一聲長嘶,是雙蹄揚,直立了來。虧這一,才沒有前面落馬的那人,亂蹄踩死。

「夫,夫!」後面那兩個人,滾鞍馬,趕來問訊:「無礙否?」

「不礙!」被稱為夫的那人,揉著腰站了來,又說,「馬,趕路!」

「歇一歇再走吧!反正雞鳴前,總達關前。」

「不!」夫說,「早早趕為妙。」

「還是謹慎些。」另一個隨從勸他,「反正有『封傳』在,不怕不關。若是急趕路,再了什麼差池,反變『速則不達』了。」

「呃!」那夫突有所醒悟,答非所問說:「馬足所包的東西取來!無須此。」後他又慢吞吞補了一句:「別忘了,我是秦國的右夫。」

那兩名隨從,頓時省悟,馬足草蓆包裹,是為了減低蹄聲,避免他人注意;其實在這深夜的函谷中,便雷轟電馳不妨,因為根本就無住戶行人。再一層,「右夫」持「封傳」關,並無遮掩行跡的必;果爾此,乎常情,反倒容易引關吏的懷疑。

於是,那兩名隨從,齊聲應喏;三匹馬蹄所包的草蓆,取了來。

歇一歇,等氣力略略恢復,重新馬;狹狹的幽谷中;十二塊馬蹄鐵敲打在堅硬的石塊,響一片極其清脆熱鬧的聲音,恰有破倦功;那位年方三十的秦國「右夫」,懷著一種莫名的亢奮情,領頭前行;勢漸高,月色漸明,越發有一種臨深履淵戒。

萬山叢中,雙峰對峙,形一個缺口;百二秦關,隱隱在望——艷稱的「崤函固」,將為這位「右夫」所突破了!

於是,猛揮一鞭,策騎沿著坡關前。那是毫無必的;確他的隨從所說,還早很了。「日入閉,雞鳴開。」有函谷關來,規矩便是此;即令有「封傳」在身,半夜不叩關。

關前有沿山築、錯落高的民居,概百戶人,形一個市鎮。待敲開了門,乞些湯水,順便稍休息,卻又怕驚擾了人;那位右夫躊躇了一會,覺還是一不少一的,因稍一張望,便向一塊凸平滑的崖石走。

兩名隨從,一名照料馬匹,一名來侍候主人;他取了塊為馬鞍的褥子乾糧袋,趕在前面,拂了崖石的濃霜,鋪褥子,等右夫坐,隨即乾糧袋中取一塊麥餅,雙手奉。

他極餓;但是硬像石頭樣的麥餅實在太粗糲了;使勁咬一塊,含在嘴裏,咀嚼牙根發疼,喉頭倒似有樣東西橫亙著,費了的勁,才口中的麥餅嚥了。

「你們吃吧!」他的麥餅遞給了隨從。

另一名隨從安頓了馬匹,跟著了他面前;悄聲問:「夫!冷厲害;砍些枯枝,生堆火,為你取暖?」

「不!」他使勁搖一搖頭,同時不覺環目四顧:「此是極緊的所在,半夜裏現火光,引誤會,會惹很的麻煩。」

「是!」

兩名隨從相互一眼,一左一右翼蔽著他,稍稍遮擋了西風寒氣。身倒是比較舒服了,裏卻仍不安閒;沉沉關塞,迢迢銀漢,何時才雞鳴一聲,開關客?

忽,他了孟嘗君故,信口問:「你們會學雞鳴不會?」

「沒有學過。」

「我會。」另一名隨從奇問,「夫,何問這話?」

「五六十年前,齊國的公子孟嘗君,門食客數千,皆是才俊士;偏偏有雞鳴狗盜徒,夾在中間,不他們。後來,孟嘗君從秦國回齊,半夜了這裏函谷關前,會雞鳴的那位食客,建了功——他一學雞鳴,左右民居的雞聞聲皆鳴;關吏開關,孟嘗君揚長矣!」

「這妙啊!」會雞鳴的那隨從技癢了,「咱們學一學前人的樣!」說著,便撮口相呼。

那位右夫跳了來,一掌擊落他的按在邊的手,神色嚴重斥責:「你幹什麼?」但是,他忽又馬執住那隻被打的手,不勝惶急歉仄說:「喔,喔!我不該這樣!我錯了。你是意,我竟辜負了,何為人?」

那兩名隨從,他此責,深深惶恐。主僕三人,執手無言,不知不覺間悲從中來,淚流滿面,卻是無聲的飲泣。

一聲雞鳴,止住了他們的眼淚。側耳細聽,啼曉聲,此彼落——關城中現了燈火光。

「夫,開關了。」

「檢點『封傳』!」

「在我這裏!」會雞鳴的那隨從,翼翼從身取塊尺五長的木牌一揚,「封識完。」

「!」右夫就著月光,細細了隨從的臉,淚痕已無,神情歡愉,便高高興興說:「馬走吧!」

於是了馬,一衝,直關前。關門初啟,關吏卻已精神抖擻當戶立;威嚴舉手阻擋,示意馬受檢。

秦法嚴峻,特重各人的權責,雖是吏,亦不輕侮;那位右夫不敢忽略,親持了封傳,徐步前,朗聲說明:「奉詔赴趙國公幹。請驗封傳。」

關吏注意了他的服飾,禮貌點一點頭;接過封傳,招招手喚士兵取來枝明晃晃的火炬,先細驗了御史的封印,後打開封傳,面記載著關的人的姓名、身分年齡,逐一對照,毫無疑問,便即還封傳,說一聲:「放行!」

那右夫徐徐伸手,接過封傳;但完全意不的,他的手忽讓關吏一捏住了。

「右夫!」關吏逼視著他問:「你的手,何發抖?」

這一問,叫他裏發抖了!且不由主打了個寒噤——幸,身後一陣勁急的西風提醒了他,「太冷了!」他吸著氣說。

「喔!」關吏鬆開了手,並且意指點:「你驛館歇一歇,喝碗熱湯水,等日了再走。」

「王命在身,不敢耽擱;不過,我倒是驛館換馬。請問,驛館在何處?」

「你,那不是!」關吏向右一指,又問:「你是一次關麼?」

若非一次關,不會不知驛館就在關右;他懂問話的意思,便順著語氣答:「是的。」

「但是,你不是生長在關中的。」關吏的炯炯目光又過來了。

他再一次省悟,由於他的燕趙口音,關吏才有此的疑問,這不難解釋:「是的。」他說,「十年前入關後,還是一次關。」

「嗯,嗯。」關吏釋了,又指一指關右,「請驛館換馬吧!」

驛館不過一箭路,憑封傳換馬,一共三匹,倒有兩匹的馬股,布帛緊緊包紮;那是馳驛的人,拿鞭子抽太狠,受了傷的馬。右夫有不忍,重換,廄中餘馬,十九此,仍舊騎了原來的馬匹路。

關還是秦國的國境——函谷關東,原為周子的王畿,現在是秦國的「三川郡」。逐站馳驛,一新安,勢頓形開闊,越發加緊趕路,過洛陽,孟津,渡河折向東北,雖已了趙國境界,卻仍是秦國勢力所過。直待過了安陽,渡了漳河,才算是真的了趙國。

了趙國——緊的是脫離了秦國,這位少來一顆總像懸在半空裏,並且付了太的體力,日夜在馬鞍顛簸,渾身骨骼彷彿已抖撒了似的秦國右夫,便繃緊的琴弦,遽爾裂斷;捨舟登岸,才走了數步,突腿一軟,仆倒在濁流滾滾的漳河邊。

兩名隨從趕緊俯身探視,同時驚惶失措喊:「太子,太子!」

他是太子;燕國的太子,名丹。不是什麼秦國的右夫——那是賄通了秦王的寵臣蒙嘉,盜關的封傳,臨時假託的一個官銜。

「我累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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