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的內容,當就外洩了。外界在京的外團肆活動——在北京的外國人,跟中國官場最接近的有三個人,一個是旅華四十年,老奸巨猾的英國公使朱爾典;一個是總統的法律顧問,國法學博士古德諾,還有一個是總統的法律顧問,是法學博士,日本的有賀長雄。當,物類聚,留學那一國的,親近那一國的人。特別是有賀長雄,他是日本早稻田學的創辦人,華籍門弟子為顯宦的很,同時他是日本進步黨的元老,與現內閣總理隈重信伯爵,關係至為密切。這種種優越的身分,加門弟子的「尊師」,使有賀長雄在對日涉緊張際,為中外所矚目的人物。這公府的會議,會有人向他報告結果。

他住在外部的迎賓館,這座華的宅,座落石老娘胡同,原是袁世凱最早的公署,改為外部招待外賓及舉辦慶典宴會的賓館。有賀長雄是其中的賓,他的門弟子每晚必集,這更,說是中日涉已化干戈為玉帛,是兩國福,因有賀長雄開香檳款客,高興非凡——惜,他最意的一個弟子曹汝霖未。

曹汝霖被公認為親日派的首腦。袁世凱他為外部次長,並仿照「加銜」的辦法「儀同特任」,完全是為了讓他來辦對日外。當談判二十一條,瀕於決裂時,就是由曹汝霖獻計,請他的老師有賀長雄回日本疏通。由元老面干涉,撤回了五項,卻招來了哀的敦書。照國方面的法,哀的敦書是袁世凱所希望的,因為這樣一逼,袁世凱才承認其他四項,說來國力未充,不不委屈求全,向國人便有了待。

這是不是曹汝霖與有賀長雄商量的妙計,誰不知。但曹汝霖是這一次涉中的角,且主張平解決最力,卻是盡人皆知的實。這時正在外部與顧維鈞徹夜商擬對日答覆的照會,三易其稿,方由顧維鈞譯英文。

諸就緒,已經清晨四點鐘。假寐片刻,曹汝霖攜帶著中英兩種文件,坐車公府。那時色凝明,南海荷香鳥語,清氣撲人,曹汝霖的精神一振,直入春藕齋求見。袁世凱亦跟他一樣,精神很。

呈照會的中文稿,由於其中有辯駁處,稿子很長,袁世凱還未完,副官來向曹汝霖報告,說有日本人的電話。

直接打電話總統辦公室來的,不過是日本公使館的一個翻譯官,名叫高尾亨。他說極的北京官話。但卻日語發言:「曹次長,今已最後限期,貴方復文,什麼時候發?」

「一定在限期內。」曹汝霖極有握說。

「有一點我提醒曹次長,哀的敦書的復文,有『是』與『否』兩個字。果中間加別的話,彼此又爭辯,會錯過最後期限,反誤。」

曹汝霖很奇怪,高尾仿佛已經知了復照的內容,便答一聲:「知了!」將電話掛斷。

接著,便將談話的經過,報告了袁世凱。同時表示,中國方面的一舉一動,日本人似乎無不明瞭,見必有「暗探」密佈各處。

袁世凱歎了口氣,吩咐召請內史長。

內史長是由秘書長改過來的名稱。其人名叫阮忠樞,字斗瞻,本是袁世凱當北洋臣時,辦應酬筆墨的文案,脾氣及煙癮極,曾有三三夜不牌桌的記錄。袁世凱最恨賭博,居重阮忠樞,別有理。阮忠樞與「辮帥」張勳的情極厚,重他完全是為了便於對付張勳。

「斗瞻!」袁世凱將曹汝霖拿來的稿子文了給他,「你重新擬個復稿。拿辯論的方刪掉,簡單,在末尾說一句:『除五項外,餘照允』。」

阮忠樞剛抽完二十四筒鴉片,精神抖擻一揮就。袁世凱完認,讓曹汝霖帶回外部重新翻譯英文。

正在忙著備辦文件的時候,高尾亨又來了,仍是曹汝霖接談。

「本人奉公使命,請貴方將復文原稿先讓我一,免發生錯誤,臨時誤。」

這求太過分了!但是,曹汝霖次長尊,卻不敢對那個的翻譯官發脾氣,說:「國際涉,無此慣例。」

於是高尾亨軟硬兼施,硬的是他那強國外官的臉嘴,軟的是他跟曹汝霖年老朋友的情面。說最後,高尾亨見陸總長直接涉。

曹汝霖無奈,請示總長。陸徵祥深怕限期一過,日本軍隊一動手,段祺瑞正令迎頭痛擊,局勢搞不收拾,便皺著眉說:「時間局促,免生枝節,就讓他吧!」

一反生枝節,最後那句「除五號外,餘照允」那一句,高尾亨聲說:「不對,不對,這話不是這麼說法,照最後通牒原文更正。」

「這有什麼不同?」

「不同。」高尾亨說,「通牒是說『暫時脫離,容後再議』,你現在『除外』的字樣,是根本拒絕,並無再議的。我們不接受。」

「實是此,不會再議了。」

「不!」高尾亨搖其頭,「非照改不。」

二十一條辱國條件中,有五項拒絕,是外部辦外唯一的一點點立足,不願意拖一個尾巴,因挖空思,換實質不變的措詞。那知高尾亨在中國年,「官樣文章」,十分精明,怎麼樣改不同意。秘書往返磋商。一直黃昏尚無結果。

「最後時限快了!」高尾亨臉色鐵青,猙獰無比;指著鐘說:「一六點鐘,我們就認為涉全面破裂。」

於是總報告總長。一向膽的陸徵祥,在這些方卻很勇敢。「由我負責,就照原文了。」他斷決說,「後議不議將來的情形,這時候不必在文字爭執。」

高尾亨磨了一,終於願償,很高興告辭。臨行時彼此約定,正式文件,無論何於當午夜前,送達日本公使館。

於是重新趕辦一切文件。了晚十點鐘,陸徵祥、曹汝霖、顧維鈞坐了外部的轎車,直馳東民巷日本公使館。日本公使館燈火輝煌,一片喜氣,鐵門開,守衛的日本海軍,舉槍致敬,轎車直接馳入正廳穹門,日置益親在門前迎接。

「歡迎,歡迎!」他笑嘻嘻說,「我們等候很久了。」

陸、曹、顧三人笑不來。跟著走入廳,見已佈置了一張長餐桌,桌堆滿了「菊正宗」、「壽司」類的酒食。打扮花枝招展的日本使館的眷屬,一個個九十度鞠躬,嗲聲嗲氣招呼:「苦拉西馬西搭。」

這些殷勤的招待,了難堪的諷刺。酒難入口,食難嚥,但禁不住「女主人」的殷勤固勸,陸徵祥取了塊「壽司」放入口中。冷飯團面的那塊生魚,白膩豬油,實在難吃,夾在中間的芥末又放太了些,辛辣味,直沖腦頂,鼻樑像挨了一拳,其酸無比,陸徵祥不由流兩滴眼淚,飯團還卡在喉頭,勉強一杯日本清酒拿它沖了。

這兩滴眼淚在主人,為是憂時辱國淚,臉倒訕訕有些不勁。於是結束酬酢,面遞復文,雙方相向立,由曹汝霖將答覆照會的中文正本、英文副本,親手給日置益——曹汝霖始終當日本是朋友,所此時的境,雖有親遞降表般的屈辱感,卻無仇恨,覺淒涼已。

日置益有一番中日提攜的話頭,陸徵祥報外辭令。這時已近午夜,客人告辭,陸、曹同車,彼此默,各人在回憶各人的往。

曹汝霖回憶的是日俄戰爭,兩國在東三省打一塌糊塗,晦氣了中國的老百姓。但日本打敗了俄國,無條件歸還東三省,曹汝霖還是覺日本人是慷慨仗義夠朋友,因不勝今昔感,期望著中日關係,夠逐漸轉。

陸徵祥回憶的是俄國的情形。「比光緒二十七年,俄國對待楊子通的情形來,」他說,「今還算是的。」

楊子通就是楊儒,光緒二十七年正充任使俄國欽差臣。曹汝霖了一問:「是為俄國租借旅問題的爭執嗎?」

「是啊!」陸徵祥說,「涉的對手是俄國的財政部長微德。往返磋商,不知少次,始終談不攏。我記是二月初,俄京的氣還冷很厲害,那微德將條件擺在桌,逼著楊子通畫押。楊不肯,說未奉皇准許,無權畫押。微德拍桌子咆哮,話很難聽,那種驕橫無禮的情形,比這一次凶。當時我為楊子通翻譯,至今來,還有餘悸。」

「那時我們在日本,聽說這件。」曹汝霖問,「當時還說俄國人動武,拿楊子通推了一跤,有這話嗎?」

「這是傳聞誤。楊子通年紀了,又受了這樣的氣,在臺階滑了一跤,右腳傷很重,請假回德國治病,俄國還留著不放。唉!」陸徵祥歎口氣:「弱國無外。當弱國的外官,實在是生不逢辰。」

「這不盡。在人為!」

「那個來是一樣。」陸徵祥說,「我不入獄,誰入獄?」

這句話引語意曖昧,仿佛是說:辱國的條約,我不簽亦有人簽。既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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