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巧合,還是有意的安排,花君老二剛門口,便發覺廖衡住的這個房間,正就是跟吳少霖定情處。
「你不洗個澡?」廖衡一進門便問。
「我不。」花君老二答說:「倒是你,該洗一個。」
「對!一路風塵,當該洗。」
「我替你放水。」
花君老二在浴室裡擰開水管,試了冷熱,調整了溫度;再來時,見廖衡已卸了外衣,光著背樑,著一條單袴,彎著腰在理皮箱,他的背影瘦骨嶙峋,不由讓吳少霖壯碩的身軀,頓時臉一層發熱……
「給你!」
廖衡轉過身來,遞給一個藍絲絨蒙面的長方盒子,打開來一,是一掛珍珠項鏈;晶圓瑩白,每粒有黃豆那麼,不免又驚又喜,但有些疑惑。
「是——」終於問了來:「真的珠子?」
「當是真的。不過,是日本的『養珠』」。廖衡答說:「我花一千塊錢,在日本洋行買的。」
一見面就送一千元的重禮,花君老二很高興;當時就對著鏡子將項鏈戴,回過頭來,微笑著讓廖衡欣賞。
「有這麼白的皮膚,戴了才。」廖衡說完,披著毛巾進了浴室。
花君老二在沙發坐了來,眼望著銅床,腦際浮了一回與吳少霖在這裡的影子。
※
那——
那先是掙扎,接著是合,吳少霖是撿了一個便宜,但花君老二不覺己是吃了虧。
「你的鬼戲真。」似嗔非嗔斜睨著,「後再不你這種斷命堂差了。」
接來便是吳少霖為弄了鏡箱來,重新梳頭,同時談廖衡。
「老廖這趟來,弄少錢?」不稱廖衡為「廖三爺」了。
「那不一定。」吳少霖答說:「概萬元總有的。」
「他跟我說過,娶我,問我有少債務?我說有五、六千。他說,他替我還了債,是不是就跟他了?我說是。你倒,這趟他有了這麼一注財香,果真的給我五六千元,我怎麼辦?」
吳少霖一說:「你的意思不嫁他?」
「原是隨口一句話。」花君老二微皺著眉說:「果他認了真,情不辦。」
吳少霖一動,「有兩個辦法,一個你就嫁他了,趁此機會淴個浴。」
蘇州話洗澡叫「淴浴」,但在南班子中是一句行話,姑娘欠了一身的債,找個冤頭灌米湯,替還了債,「摘牌子」從良,嫁過則一年;少則半載,不安於室,堂求,比洗了個澡,渾身輕快,故有此行話。
「我,」花君老二搖搖頭,「這種我做不。」
「不錯。你本善良,『淴浴』那種存尋生非,吵人宅不安的,我料你不肯做。那末,二個辦法,你跟我。——」
他故意話說半句,從鏡子裡窺的臉色;見一愣,彷彿覺他匪夷所思似,便不肯說原來說的話。
「你跟我那裡逛一逛。」
花君老二這才明白。本為「你跟我」就是「你嫁我」的意思;原來是陪他逛一逛,意當是避開廖衡的糾纏。這個辦法倒考慮。
不知吳少霖已經了決收服;不知吳少霖覓了一種據說是明朝宮方的興奮劑,記再續前歡時,被擺佈仙死,又愛又怕;二照鏡子,發現兩個黑眼圈,為班子裡的姊妹取笑了幾。
※
先讓他嘗了甜頭,後開始談判了。「三爺,」花君老二問:「你從前說過,替我還債的話,還算不算數?」
「怎麼不算數?」廖衡答說:「我倒問你,你己說過的話,算不算數?」
「當算。不過,我另外有保障。」
「保障?」廖衡說:「你那裡學來的『文明轍兒』?」
「還不是你們議員老爺嘴裡說來的。」
「。你說,你怎麼樣的保障?」
「我怕你喜新厭舊,玩厭了往海一走,丟我不管。」
「不會的!哪裡會有這種?」
「那說不定。世界有『癡女子負漢』,幾時有過『負女子癡漢』?」
「『癡漢等老婆』是句俗語,不是嗎?」
「不錯,是並沒有說他老婆負啊!」花君老二說:「那癡漢是個色鬼,老婆回一趟娘,他就等不及了。」
廖衡笑了,「了,閒話少說。」他問:「你怎麼樣的保障?」
「你給我一筆『愛情保證金』。」
「又是一句『文明轍兒』。」廖衡笑著問:「數目呢?」
「當越越。」
「那等我發財。」
「你眼前就有財發了。」花君老二說:「今的議員老爺,誰不是荷包裡『麥克麥克』的?」
「那不過幾千元的,算了甚麼?」
「你不會拉幾個人?」
「咦!」廖衡奇怪問:「你怎麼懂這套花樣?」
「吳三爺告訴我的。」
「吳少霖?」
「是啊!」花君老二乘機說:「吳三爺人很熱,很幹,你的託他辦了;他一定會替你個主意。」
廖衡沉吟了一會說:「等我明會了我的朋友後再說。」
「那是個甚麼朋友?」
「別問了!」廖衡答說,「我說了你不知。」
「我不問你朋友的;是我己的,總問。」
「當。你問甚麼?」
「還不就是愛情保證金的。」
「吧!」廖衡點點頭,「我給你就是了。」
就這時有人來敲門,廖衡為是侍者,聲說了句:「進來!」
進來的是吳少霖,「喔,」他歉意笑著,「沒有打攪吧?」
「沒有,沒有!」廖衡很客氣說:「請坐。」
「我為老二已經走了。」吳少霖說:「長夜迢迢,怕平老寂寞,來陪平老談談。」
「極了。」花君老二接口,「我本就走了。」說著,站身來。
「怎麼?」吳少霖說,「我這一來,像替平老了逐客令,未免太殺風景了。」
「不,不!」廖衡倒是巴不花君老二早走,免老釘著問「愛情保證金」,所索再說一句:「勞你駕,跟老二來的人,在那裡。」
「!我來送。」
送房門,花君老二將剛才與廖衡談話的情形,約略說了些;談保舉他為廖衡奔走這一點時,吳少霖開口了。
「他怎麼說呢?」
「他概有他己的算盤;你兒跟他談一談。」花君老二又說:「反正我逼著他錢,他就法子找;你他的法子了,歸你經手。」
「言有理。」
※
「平老,這會兒才九點鐘,我陪你東江米巷坐坐,不知有興趣沒有?」
「喔,」廖衡問說:「是甚麼方?」
「那裡有羅宋咖啡館,有一雙姊妹花,是尼古拉二世的侄女兒,真正金枝玉葉,封過公主的。」
「,!」廖衡興趣盎,「我見識見識白俄公主。」
於是廖衡穿長袍,取掛在衣架的「司的克」;相偕門坐車,了東江米巷奧國公使館附近停了來,見鐵欄杆圍一個的院落,中間花壇,有一尊理石雕像,不知是希臘神話中那一個仙女,肩負水瓶,面刻著英文,是這咖啡館的招牌,譯音是「露妮西藍」。
吳少霖領頭,推進門,燈光幽黯;閉一閉眼再睜開,清楚客人不,便挑了隱僻的桌子,與廖衡坐了來。
「吳先生,你!久沒有來了。」
說的是一口關外口音的京片子;廖衡仔細打量這金髮女,約莫二十七、八歲。身材豐腴,笑來極甜,便顧不遞過來的菜盤子,先搭搭訕。
「你的中國話,說跟你的人一樣漂亮。」
「謝謝你。貴姓?」
「我姓平。」廖衡故意不說真姓,「你呢,叫甚麼名字?」
「我叫凱薩琳。」
「喔,很尊貴的名字。」
凱薩琳微笑不答,吳少霖便問:「娜拉呢?」
「今不舒服,沒有來。」凱薩琳問:「咖啡還是酒?」
「平老,何?」吳少霖問:「我喝酒了?」
「喝酒來杯Cocktail。」
「這裡有種雞尾酒很有名,叫做『生氣的娜拉』,不妨嘗嘗。」
「這個酒名很新奇。」廖衡問說:「怎麼叫『生氣的娜拉』?」
「是伏特加調的,加蜜、加薄荷,又辣、又涼又甜,就像娜拉生氣的樣子。」
「這是吳先生發明的。」凱薩琳補充,並說:「酒很烈。」
「烈酒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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