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整整兩,隻字未動。居不時,魂牽夢縈,三半夜,突驚醒,明月在,靈湛,那些雜紛陳的意念,終於動排列條理了。

於是他悄身,從水晶瓶倒一盞香雪酒,在月光水的窗,慢慢啜飲著。改寫的整個綱,一部分、一部分在腦際呈現。原為改動有限,不須費手腳,此刻方知不。約略估計,應該寫四、五十齣,分兩演完。一演馬嵬驛,楊貴妃香消玉殞為止;二,從唐明皇駕幸蜀,一直重圓,共證長生盟誓為止。前半部增減有限;後半部的情節,著實經營。

首先研求的是,楊玉環在後半部中何現?當是鬼魂。這在傳奇、雜劇中,不乏先例。處理很方便,頸掛一條白練就是。不過,鬼有各種各樣的鬼,楊玉環既是橫死,是冤鬼,冤鬼便有一股冤氣,直衝霄漢,驚動仙女。這個仙女,安排為董雙何?

不。洪昇己否定了這個念頭,因為影董宛太明顯了。就「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語時」來說,這個仙女非孫織女不。

由於孫的援引,楊玉環復歸仙班。《長恨歌》中「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膚花貌參差是」的描寫,便有著落了。不過,復歸仙班,應有一個程序,碼有一兩齣戲寫,至少寫一齣《屍解》。

後再回人間,南內淒涼的筆墨,固不少;民間艷屑流傳,少不有人嗟嘆悼念。洪昇,除了「白頭宮女」話寶遺外,李龜年場。至於寫唐明皇改葬楊貴妃一段情節,必不少,因為有影董宛祔葬孝陵的重關目在內。費躊躇的是,既已屍解,從何改葬?

似一個極的疑問,稍一,豁貫通,皋水繪園不有一個董宛的衣冠冢嗎?掘開一,是個空,不正拆穿冒辟疆的戲嗎?這一刺刺於無形,妙極了!洪昇意餘,一口氣乾了那杯香雪酒。

其時長河月落,曙色已透。洪昇興奮在屋子裏待不住,踏跨院,卻逢李馥朝,便請個安一聲:「老師早!」後笑嘻嘻說,「老師,所有的難題有化解。」

李馥不明所。「昉思,」他問,「你在說什麼?」

「我是說《長生殿》。」

「!」李馥跨進轎子前,回頭說,「今我會跟莊親王見面,等我回來細談。」

轎子一抬走,門庭復歸清寂。洪昇趁清早涼爽,補睡了一覺,身吃過午飯,精神抖擻重新開始改寫。一步工是「派角色」。

原來戲曲元末傳奇代雜劇興後,規制日趨嚴密。角色分為生旦淨丑四類,或稱四行,每一行再劇中人的身份細分,正生外有老生、副末、老外;正旦外有旦、老旦、貼旦;淨有面、二面;丑則不分;另加插科打諢一人,稱為雜,總稱為「江湖十二角色。」

一齣戲的主角是生與旦。《長生殿》中,這兩個角色,是唐明皇與楊貴妃。此外的重人物,安祿山派為面,楊國忠派為二面;高力士由丑兒扮演。這四行的主人物,應該儘快場,便觀眾認清主角。不過,傳奇的規矩,由副末開場,一齣或稱「標目」,或稱「門意」;照例由副末唱兩隻曲子,唸四句定場詩,說明整部傳奇的劇情概。洪昇將它改了一個名稱,稱為《傳概》。

二齣正戲開始,首先場的一定是為主角的生,名為「沖場」,先唱一曲長調引子,後報名、報身,接引其他角色場,劇情春雲舒展,漸入佳境。

《長生殿》一「沖場」,便是《定情》。生旦同,但楊貴妃場,須我介紹,唱白太久,冷落了唐明皇,非所宜。洪昇決定加「春睡」一齣,楊貴妃為主,沖場寫楊貴妃的筆墨,便不妨從簡。但《春睡》緊接《定情》,缺少變化,不足新觀眾耳目,洪昇決定夾一齣《賄權》,介紹安祿山與楊國忠場,後四齣才是《春睡》。

整理此,李孚青來訪。洪昇欣擱筆,細談。李孚青聚精會神聽完,很勁說:「洪哥,你這一改,遠勝於前。且不說將來演來,我現在聽你介紹角色場,就覺伏變化、曲折有致,人的精神提了來。《春睡》為楊貴妃的主戲,《定情》即不致有喧賓奪主弊;中間夾一齣《賄權》,不但主角了場,旦角在三齣休息,一齣《春睡》,精神養足,演來一定精彩,這樣安排,真正高明。」

洪昇聽了這話不聲,眼珠轉了半,突拍案。「丹壑!」他聲說,「你這話,教了我一個訣竅,角兒精神不濟,何展其所長?我場子重新安排過,勞逸平均,苦樂調節。」

「這樣,這本傳奇,一定廣受梨園歡迎。」李孚青又問,「接來應該有齣熱鬧的群戲。」

「正是。原來五齣是《禊遊》,就很熱鬧,稍為改一改就了。」

「《禊遊》這個名目。『三月三日氣新,長安水邊麗人』,三月三日不是修禊日嗎?」李孚青問,「你改的是哪些方?」

「我是從梅村先生《偶見》那兩首詩,前人筆細描寫楊氏姊妹,扈從驪山,『遺鈿墜舄,珠翠燦於路歧』,所排些村婦醜女游曲江,花間草際,各有所獲。所謂『遺舄』是一隻弓鞋。丹壑,你通不通?」

「照理說不通。纏足是五代後才興來的,唐朝婦人,豐容盛鬋為,何來三寸金蓮?且唐朝雖貴婦是策騎,『虢國夫人承主恩,平明騎馬入宮門』,有詩為證,纏足何騎馬?不過,說有所影,那麼此安排,反使知者會一笑,我贊。」

彼此所見相同,談越發投機。一齣一齣談,一直談二十五齣《埋玉》。洪昇說:「《長生殿》分兩來演,頭一此為止。二從唐明皇幸蜀開始,就一意寫情了。」

「那樣,怕情節鬆懈,觀眾會覺後不前。」李孚青問,「二的一齣,就是二十六齣,似乎仍舊應該唐明皇先場?」

「當。」洪昇說,「開元全盛日,老百姓過的日子,前所未有。對蒙塵子,有一番忠愛忱的表現。『炙背見子,獻芹由來知野人』,這一齣的名目,我就叫《獻飯》。」

李孚青點點頭說:「這樣寫法,比較冠冕堂皇。後梧桐夜雨,南內淒涼,唐明皇倒是不愁沒有材料寫。是肅宗收京,你何寫法,不怕喧賓奪主嗎?」

「收京不不寫,不寫。更不一個肅宗,戲文中兩帝並見,是一忌。剿寇、收京,是郭子儀的戲。」

「安祿山呢?」李孚青問,「不再了?」

「不!」洪昇很意說,「安祿山還是,有一齣戲,李豬兒刺安祿山。」

其發生在肅宗至德二年正月,就是安祿山稱「燕皇帝」,年號「聖武」,竊據長安內的一年後。那時的安祿山,眼睛已經瞎了,復又病疽,情暴戾,不意,即命杖責,哪怕他最親信的臣「中書侍郎」嚴莊,不免於受辱,其中一個太監李豬兒受杖最。

這李豬兒不是唐宮原有的太監,他是契丹人,十餘歲做了安祿山的廝,聰明伶俐,頗見寵信。但安祿山又怕李豬兒與他的姬妾通,因此有一命左右將李豬兒捆了來,褫裳,親持刀,閹割李豬兒,一刀,血箭,昏死過。

安祿山命人照處置「宮刑」的辦法,烙鐵炙傷處止血,敷金創藥。一後,李豬兒死復蘇,從此了安祿山坐臥不離的貼身跟班。及至安祿山做了「皇帝」,李豬兒了宦官。

安祿山最寵的一個妾姓段,段氏生子名叫慶恩,為安祿山視為「太子」。因此他的長子、已封「晉王」的安慶緒,常常惶恐不終日,不知何時命不保。嚴莊知安祿山精神錯亂,已至不理喻的步,亦每每憂懼被殺,因此勸安慶緒弒父,策動李豬兒手。一夜,嚴莊與安慶緒親在殿門外警戒,李豬兒入寢殿,撩帳子,往安祿山肚子便砍。安祿山枕旁常備著一刀,伸手摸,已不知何在,腸子流死後,即就床掘一個坑,氈毯裹住安祿山的屍體,埋在裏面。嚴莊告誡宮中不洩漏消息,明後,宣稱安祿山病重,「晉王」慶緒為「太子」,隨後即「帝位」,尊安祿山為太皇,後宣布「太皇」駕崩發喪。

洪昇的野是,《長生殿》包羅萬象,曲牌不重複,角色齊全。傳奇雖說有「江湖十二角色」,但明朝嘉靖末年,魏良輔、梁伯龍光了崑腔後,角色的區分,更趨細密。丑分文武,文丑白口京白或蘇白,因又分為「京丑」與「蘇丑」;武丑又名「開口跳」,跌撲翻滾,講究一身精緻巧的武功,身段非常。崑腔稱為「水磨腔」,宛轉曼度,有時失於瘟,急的人,或者不耐;果及時穿插一齣「開口跳」的戲,振觀眾的精神,所洪昇說是一齣戲。

這齣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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