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全部《長生殿》終於殺青了。恰趙雲官由太原回京師,及時趕排演。這個消息是由洪昇親報告老師的。李馥深感欣悅,特設酒食慰勞,當邀請了徐靈昭。

「莊親王問過幾遍了,一開排,他就放。昉思,」他說,「你應該找書手抄一個清本來,我拿送給莊親王,是一個代。」

「是。我馬辦。」

「你有人抄沒有?」李馥又說,「果沒有人抄,給我,我那裏書手很。」

「有、有!現的。」

「喔,你了一個書手?」

「不是。」洪昇答說,「王狗子有個姪女兒,替我跟靈昭管;一筆楷,拿手,」

「爹!」李孚青接口說,「洪哥的本子,順順利利殺青,王狗子的姪女兒玉英,功不沒。靈昭,你說是不是?」

「確是功不沒。我很的助力。」

於是徐靈昭便將玉英深通音律,初稿完後,由一齣一齣來試唱,斟酌盡善,方始定稿情形,約略說了一遍。李馥為驚異,不斷說:「難、難。」

「最難的還是洪哥的生活居,料理井井有條、妥帖,使洪哥沒有後顧憂。」李孚青轉臉問,「洪哥,是不是這樣?」

洪昇微笑頷首,臉的表情很微妙,仿佛不承認,又不不承認似的,令李馥與徐靈昭留了深刻的印象。不過他們沒有聲。

「徐世兄,」李馥換了個話題,「莊王知你幫著昉思在校正音律。他說他很此,有機會希望跟你談談。我因為聽兒說過,足具不王侯的高風亮節,所我不敢貿引見,當時支吾過了。」

「不敢當、不敢當。」徐靈昭謙遜著說,「湘公我太高了,感激至。」

「其實,所謂不王侯,是寄人籬言。果王侯有愛才敬賢,似乎倒不必崖岸高。世兄為何?」

「湘公見諭極是。其實,我決無布衣傲王侯意。我的情,丹壑、昉思知,是閒散慣了 ,受不拘束。」

「既此,我來安排一個機會,你跟莊王見一面。怎麼樣?」

「是。」徐靈昭答說,「唯公所命。」

「!我知了。怎麼個情形,我讓兒來通知你。」

「是,是。我聽命就是。」

接著,便談江南種種,少不涉及官場。江蘇巡撫駐蘇州,所徐靈昭對洪三傑的見聞頗為真切。洪三傑巡撫江蘇,於徐乾學、徐元文兄弟的力量,所徐子姪視洪三傑門客,甚至總管,關說需索,無月無。洪三傑頗為苦,但卻不不竭力應酬。照徐靈昭的法:「此非敝本福。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話洪昇與李孚青不甚了解,李馥卻明白,黃雀是指兩江總督傅臘塔言。

就這樣且飲且談,更時分,李馥因為黎明朝,即須歸寢;離座時特別代李孚青,陪客人暢飲,須盡歡罷。因此,移席李孚青的書齋,洗盞且更酌,一直三更方散。

及至回,玉英還在等門,殷殷相詢,吃了些什麼、談了些什麼?還預留了加山西老醋的鯽魚湯為他們醒酒。徐靈昭床,已經後半夜了。

二近午身,玉英端洗臉水進門,順便帶了一封李孚青的信來,拆開一,面寫的是:「昨談甚快,今夕擬賡前歡;約兄,昉思不與。薄暮乞光臨舍間為禱。」

很顯的,這是有話跟他談。同時強烈暗示這個約會,不必讓洪昇知。因此,他擱在裏,了時候,託詞訪友,一個人瀟瀟灑灑,閒步了李。

「昉思知不知,你我這裏來?」

「不知。」徐靈昭答說,「玩味你信中的話,似乎不必告訴他。」

「正是。」李孚青說,「我約你來,就是談他的。我為昉思撮合一段姻緣,先聽聽你的意見。」

「你是指玉英?」

「是啊!你何?」李孚青問說,「果我們做朋友的提來,會不會碰玉英的釘子?」

「概不至於。不過,」徐靈昭說,「昉思已有一妻一妾,且聽說『婦冰絃,婦調朱』,其樂無窮,昉思是否留意於玉英,疑問。」

原來洪昇在五年前,應江蘇巡撫余國柱招,往遊江寧。盤桓匝月久,臨行時余國柱送了他一筆豐厚的程儀。洪昇便在蘇州置妾,姓鄧。洪昇的妻子,是他的表妹黃蘭次,喜弄樂器;鄧氏卻有絕妙的歌喉。黃蘭次極其賢惠,對於洪昇納妾,不但毫無妒意,且深喜鄧氏善唱,月白風清夜,常常邀鄧氏合,唱洪昇所製的曲子。洪昇的朋友為他高興,紛紛詩詞調謔。「婦冰絃,婦調朱。不曲更苦,斯樂誠真」,是蔣景祁的詩。

另外有個方象瑛做了兩首七絕。二首是:「吳娃生學新聲,玉笛銀箏百囀鳴。莫笑錢塘窮措,淺斟低唱不勝情。」

這些,徐靈昭知,因有此一問。李孚青答說:「他那鄧氏夫人,樣樣,就是至今五年,猶無所。昉思雖有一子,卻老是還一子。洪嫂跟我談過這件,希望我留意,果有適當的人,再為昉思添個偏房。我勸不必。跟我談了其中的緣故,似乎是正辦。」

原來洪昇的父親洪鮫,曾納一妾,真應了杭州人的一句俗語:「若不,娶個老婆」。尤其是生了兒子,風波更。生的這個兒子,名叫中會,行三;為了使己的親子獨承祖產,費盡計,挑撥洪鮫與嫡兩子的感情。終於在洪昇二十七歲的那年,跟他的同母胞弟、字殷仲的洪昌,並為老父所逐。洪昇浪跡燕雲,洪昌則流轉中州一帶。是十一年,洪昌客死開封,僅有遺孀,並無子女。

「昉思手足情極重,殷仲英年早逝,悲痛情。尤其是身後絕嗣,更是耿耿在懷。是他有一個兒子,別無他子,為人後。當初置現在的這個鄧氏為夫人,原意獲一子,繼承二房的香煙,是與願違,就不不別為計了。」

「果是為了二房的香煙,等他的兒子娶婦生子,挑一個立為殷仲孫,有何不?」

「那還早很,他的獨子震才十一歲。」李孚青說,「昉思的法是,另生一子,即刻抱至二房。殷仲婦,才三十歲,盛年守節,撫孤才守。」

「原來,昉思還有這番深。」

「這是洪嫂跟我說的。洪嫂為了夫志,託過我幾回。我玉英是宜男相,又很仰慕昉思。最難的是,玉英妙解音律,彼此興味相投,必易相處,」李孚青笑,「洪再來一個『婦調朱』,是春明人海中的一段佳話。」

他談興致勃勃,是決撮合這段姻緣了。徐靈昭不忍掃他的興,因默不答。

「怎麼?」李孚青覺他的態度難解,率直問說,「你不為?」

「我記昉思納他現在這個鄧夫人時,方象瑛送他的詩,有一首是:『寒士何致異人,旅窗相對正芳春。明珠百琲真豪甚,再莫人前客貧。』昉思現在的境況,再納一姬,且不說眼前的負擔又加重,後『打秋風』,似乎難啟齒了。」

這話倒是說很實在。但李孚青不免懷疑,是否徐靈昭對玉英有意,因有此一番議論。倘或此,撮合了洪昇,便罪了徐靈昭。遊間,不不慎,決意一再說。

李孚青原約了桂官,在一處精緻的食,歡飲縱談。為有些話不投機,便覺意興闌珊,打消了原意,在添了兩樣菜,留徐靈昭便飯。

※※※

重陽的二,王狗子冒著雨,興匆匆來洪昇,說《長生殿》已經排演純熟了。

「那請人先來。」

「是。」王狗子答說,「我先在處『花唱』一回,請李人來。果還有不妥當的方,請洪老爺費,怎麼再改一改。反正這回非弄一點不落包涵為止。洪老爺,您說呢?」

「你有這番,我還有什麼話說。走,咱們李人。」說著,洪昇便找玉英,取馬褂來穿。

「雨正呢!」玉英一面替他扣鈕襻,一面說,「時候還早,等雨停了再走。」

「!」

「不回來吃飯了吧?」

「來李人總留我喝酒。」洪昇問說,「徐老爺呢?」

「他朋友了。」

「果他回來了,你跟他說,請他李少爺那裏來。」

「是了。不過怕一時不會回來。剛才是有個人來通知,說徐老爺的一個同鄉,了急病快死了,請他有話代。」玉英又說,「不,他不冒風雨朋友。」

洪昇沒有再說什麼,等風雨稍停,與王狗子一坐車了李。恰李馥午睡身,在花廳中接見。聽取了王狗子的報告,欣慰情,現於詞色。

「極了。」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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