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南宮復辟 十五

從年初三,皇帝的病情,日惡一日。裴當內閣宣旨:命太子攝於文華殿,應有何儀節,著內閣具奏。

「不須別定儀節,照東宮監國的例,略加變通辦理了。」

東宮監國,一切內外軍機、國政,悉由東宮裁決,同時奏聞行在。皇帝今在文華殿暖閣養病,太子又在文華殿攝,近在咫尺,有難裁決的,不妨就近在病榻前請旨。這就是變通處。

※※※

御榻前面,雁行般跪著四個皇子。領頭的是太子,接來是僅太子一歲的皇二子德王見潾;生在南宮,十三歲的皇五子秀王見澍;太子的同母弟,十二歲的皇六子崇王見澤。其餘三皇子,年紀太,未曾宣召。

宣召這四個皇子,是來聆聽遺囑,主的當是對太子。「見深,」皇帝的聲音微弱,「我給你了。」

一語未終,太子失聲長號,俯伏在,痛哭不止。這一半是父子;一半是阿菊所教導:「你儘量傷的,時候就會有眼淚來;越越傷,眼淚就會越流越。」太子此時皇帝在沙漠所受的苦楚,南宮所受的委屈,他己幼年所經歷的種種遭遇,真個淚泉湧了。

「別哭!這不是傷的時候。」

由於語聲太低,又因太子一哭,他的弟弟們受了感染,亦無不哭;在別室待疾的皇與周貴妃,亦復嗚咽不止,因此,皇帝的話,太子全不理會。

「太子,太子!」裴當半跪著為太子拭淚,「萬歲爺有緊話代。」

等太子漸漸收了淚,皇帝便又說:「明江山是列祖列宗傳來的。創業維艱,你手裏,概守了。是守亦不容易,你不掉輕。」

「是。」太子很吃力答了一個字。

「國,有宰相,我李賢留給你了;彭時亦是的。」皇帝喘息了一會又說,「陳文早年在我身邊,年入閣後,聽說跟李賢不甚睦,你留意。」

「是。」太子期期艾艾說,「兒子替他們調;果調不,兒子聽李先生的話。」

「不錯。」皇帝點點頭,「你很明白。照這樣子,我走了放了。」

一聽這種訣別的話,太子復又泫涕。裴當輕輕喝一聲:「太子!」警告他勿哭。

「過來!」皇帝眼望著太子說。

語聲過低,太子沒有聽清楚,裴當便加了一句:「太子請萬歲爺身邊來。」

等太子膝行前,皇帝舉一直按在腹部的右手,握拳握不攏,因為手指浮腫連關節不分明了。最後他將手擱在太子肩,極低的聲音說:「我最後代你兩句話,一定記住。」

「是。」

「一,權柄不移,一定在己手裏抓緊。」

「是。」

「二,觀人於微,尤其是在你左右的人,」皇帝接著又說,「人不表面。」

「是。」太子將皇帝的話,在裏默唸了兩遍。

※※※

「權柄一定抓緊!萬歲爺的話,真是金玉良言。」阿菊說,「不過,你還讓人知,權柄是在你手裏,人才不會生妄。」

「那,那該怎麼樣才讓人知呢?」

「法子很,最緊的是說一不二,就算錯了,錯底;果你錯了,別人一說,你馬改過來,那樣子就不是你己主。久久,人認為你錯了,連說懶跟你說,照他己認為對的做,豈不是無形中權柄就移了?」

「嗯,嗯!」太子將的話了一會,頗有體會,決定試一試,「你叫王綸來!」

「王綸他的錢老師了。」

王綸的「錢老師」,指侍讀學士錢溥。他亦是許掌權的太監的老師,因為他早年在內書堂掌教,循循善誘,深那些太監的敬愛。當年的太監,今頭了,經常來老師;有疑難,亦每每來向老師請教。王綸這來他,就不是尋常的問候。

「皇快壽終了,從明由太子攝。」

「我知,內閣已經發了諭。」錢溥又說,「恭喜你啊!太子一接了位,司禮監當是你。」

「那是靠老師當年的教導。」王綸問,「皇駕崩了,照喪禮:『宮中,皇太子及諸王、公主,服日為始,斬衰三年,二十七月除。』三年喪,不婚娶,太子納妃怎麼辦?」

錢溥了一答說:「皇一定會,遺詔必有代,當奉遺詔行。」

「是。」王綸問,「不請老師擬個遺詔的稿子?」

錢溥一愣。「這是內閣首輔的職司。」他說,「他人何擅草?」

「我是請老師替我擬個稿子,或許著。」王綸又說,「司禮監本來亦擬詔旨的。」

「李閣老肯嗎?」

「他不肯肯。果我預先備有稿,搶在他前面進呈,太子會我們的稿子。」

這是王綸準備奪李賢的權。錢溥估量著,此敗各一半。既為老師,沒有不助門生理,但亦必須估計己的失,倘或敗,追究原稿執筆人,禍將及己。

「擅草遺詔,是個不輕的罪名。」

「老師請放。」王綸答說,「我今在東宮管,凡替太子先預備妥當,預擬遺詔,是我分內,至不這個稿子,哪裏談擅草遺詔的罪名。」

錢溥不錯,點頭許諾:「,我幫你的忙。」

「老師幫我的忙,我報答老師。」王綸忽很興奮了,「老師,果太子了我們的稿子,李閣老面子掛不住,一定會告老,那時候我薦老師『入閣辦』。」

原來閣臣雖為相位,但必須加「掌文淵閣」,才是當權的宰輔,通稱「入閣辦」。錢溥是侍讀學士,已夠入閣的資格;再「掌文淵閣」,便是所謂「位極人臣」了。轉念此,錢溥不不動。

「!我馬動筆。」

「不必急在一時,老師晚閒來再命筆,我明午派人來取。」王綸又問,「老師,你馬尚書何?」他是指兵部尚書馬昂。

「我對其人不深知。」錢溥答說,「一般的輿論,認為他很稱職,才具似乎人所難及。」

「誰說的?韓侍郎的才具,就比他高明。」

「韓永照是的。」錢溥深深點頭,「不過資望還淺。」

「不淺了,他是少年意,年紀像輕,其實是正統七年的進士,比『商三元』還早一科。」王綸緊接著說,「老師,等你『入閣辦』後,請你薦韓侍郎代馬尚書。吏、兵兩部,一定握在手裏。吏部王尚書一時動不,在他已經八十歲了,幾次告老,皇帝留他;將來太子接位,就算留他,不過一兩年的,今我們先拉韓侍郎。」

「。我知了。」

「老師,我走了。」王綸身說,「今我們談的,有我們兩人知。」

隔墻有耳,已有三個人知了。此人便是與李賢不睦的陳文。他跟錢溥比鄰居,兩有一扇便門通,經常往來,熟深夜相訪亦不必人通報的步。錢溥在徒弟拜訪,留客酌時,一定會邀陳文陪。這聽說王綸來了,知必有相商,悄悄走了來聽壁腳,盡秘聞。此時王綸走了,趕緊退後數步,後聲咳了一。

「原來是陳閣老。」王綸了一個揖,「久不見了。」

「是啊!」陳文一面還禮,一面答說,「我記次見面,是年八月裏,你老師生日的那一。」

「是的。」王綸讓開一步,「陳閣老請寬坐,我失陪了。」

等王綸一走,陳文跟著錢溥進了書房,閒閒說:「太子明攝了!喜。原來有傳說,皇廢東宮;今來,無非流言。」

李賢為人縝密,入宮獨對,回內閣後,有些轉告同僚,有些藏在中。力救東宮一,決不洩漏,所陳文為是流言。

但錢溥知不是。因為他已從王綸口中知其。不過,陳文的話,倒是提醒了錢溥,李賢有德於太子,王綸薦他「入閣辦」代替李賢,絕不,己息了這個妄吧。

「王綸來談了些甚麼?」

錢溥為人坦率,彼此知,似乎不必瞞他。但薦他代李賢,兵部侍郎韓雍——韓永照代馬昂為尚書,這些人太,絕不說,為王綸代草遺詔稿,不妨告知。料他跟李賢不,絕不會洩漏的。

「太子接了位,王綸概會接司禮監,他預備一個遺詔的稿子在那裏,備緩急。」

「何謂備緩急?」

「擬遺詔本來是首輔責,但稿子不合,司禮監另進一稿,亦無不。」

「嗯!嗯!」陳文因為錢溥的話有所保留,微感不滿。他的氣量狹隘,即時便發:「這種例子,似乎不,亦說是匪夷所思。」

「喪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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