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西苑遺恨 二十六

「老奴在,韋父假冒懿親,罪在不赦。不過是紀老娘娘同縣的鄉親,再說,還沒有蒙受恩典。似乎不必難為他了。」

「我是這麼,你處置吧!」

於是懷恩主,命郭鏞將推紀太的鄉誼,從寬處理的緣故,告知韋父准他公的驛馬回廣西,同時賞了他一百兩銀子,勸他安分守己,個買賣度日。

這件一傳了開,越發有人怦怦動,假冒不,亦不至於有罪,一逞僥倖。因有人言先世為廣西紀氏;有人說在廣西賀縣經商時,與土官常打,告奮勇,願赴賀縣,訪求紀太親屬。還有人異開,書察院,為漢初紀信後,與紀太一族有極深的淵源,請求接見細陳始末。

這紀信是漢高祖劉邦的忠臣。楚漢相爭時,漢王劉邦為楚王項羽包圍在滎陽。劉邦不敵,割滎陽請,願退居滎陽西。「亞父」范增勸項羽不必理會,急攻滎陽。於是陳平行了一條反間計,范增為項羽所疑,一怒,中途病死。

但陳平緩一緩項羽的攻勢,滎陽圍未解。劉邦部的將軍紀信獻議,冒充漢王詐降,便劉邦脫身。陳平贊此,黑夜中從東門放兩千餘婦女,項羽的部,四面追逐,一片混亂,紀信假扮劉邦,乘了漢王的黃屋車,掛左纛旗,說食盡願降。楚軍皆歡呼萬歲。

及至引至楚王帳。項羽識紀信,便問:「漢王呢?」

「早就走遠了。」

原來漢王劉邦乘東門外楚軍追逐婦女亂時,已從滎陽西門遁走。項羽怒,將紀信活活燒死。後來漢高祖感念紀信捨身救主功,為立廟,賜號「忠祐」。

由於書人稱為紀信後,左御史馬文升頗為重視,特派廣西御史滕佑接見其人。

「足就是紀伯雲?」

書人紀伯雲答一聲:「是。」

「哪裏人?」

「河間府。」

「你說與紀太一族,有極深的淵源,請你仔仔細細說一說。」

紀伯雲談紀信的故,一直為楚王燒殺,與《史記》、《漢書》的記載無異,但還有一段聞所未聞的文。

據紀伯雲說,當時紀信知冒充漢王劉邦一,為項羽發覺後,必無倖免理,所先遣跟在身邊的長次兩子,逃滎陽。長子死於亂軍中,次子南走百越,投身傜僮中,這就是紀太的祖先。

滕佑覺這個說法不思議,便即問說:「你這話從何來?」

「我世代相傳,是這麼說的。」

「世代相傳?」滕佑細了一會說,「不錯,廣西在戰國為百越,亦稱蠻越,是你知不知『吳相楚,南併蠻越』,百越原屬楚國?」

「知。」

「那麼項羽先人,世為楚將,你知不知?」

「知。」

「既此,紀信的次子為了逃避楚王,南走百越,豈非投羅網?」

「那時百越已為秦始皇所吞併,楚國早就亡了。」

滕佑問精,紀伯雲的答辯亦很有力,針鋒相對,滕佑幾乎詞窮。但底是讀通了書的人,略一說:「『楚雖三戶,亡秦必楚』,百越雖已為秦始皇所吞併,但民向楚是一定的;百越的百姓豈迴護紀信的次子與楚王對?」

「此所投身於傜僮。」

這一,滕佑駁不倒他了。但他還有一個辦法,「你說有理。這樣,」他放緩了語氣說,「我你安置在驛館,奏聞請旨。」

滕佑的辦法是將紀伯雲留置在京,派驛官守,後星夜趕河間府,向紀伯雲的屬求證——他不相信「世代相傳」這句話。

河間府二州十六縣,紀伯雲是滄州慶雲縣人,滕佑了那裏一問,才知紀是長蘆鹽商,殷實。紀伯雲的父親叫紀乘龍,是當的紳士,縣官禮相待,將紀乘龍請縣衙門來跟滕佑見面。

紀乘龍年將望六,是個援例納粟捐來的「例監」,入國子監,稱為「民生」。紀乘龍不曾入監肄業過,但滕佑很客氣稱他為「紀太學」,問他:「府世代相傳,為漢初紀信後,有這話?」

紀乘龍知是他的長子闖了禍,一臉惶恐了個揖說:「滕老爺,必是犬胡言亂語。他有痰症,請滕老爺格外原諒。」

聽此一說,滕佑滿懷疑雲,霎時消散,當從從容容將經過情形說了一遍。

紀乘龍是個極老實的人,一面聽,一面額就冒汗了。

「這個畜牲!居假冒皇親,闖破人亡的禍。滕老爺——我不知怎麼說了!」說著,雙膝一屈,跪了。

「你不必著急!」滕佑雙手扶他身,「沒,沒。」

紀乘龍頭一寬,但仍有些將信將疑的神氣,臉色青黃不定望著滕佑。

「你說令郎有痰症,來不像,言語犀利明白,且書仿佛唸不錯。」

「唉,冤孽!」

據紀乘龍說,他的長子幼就常有些莫名其妙的怪念頭,偏偏所從的業師,又是個懷才不遇、牢騷滿腹的狂士,負有通徹,是未逢明主。

紀伯雲受了他的熏陶,越發幻、言,久久,了個痰迷竅的痼疾。不發時,與常人無異;一發了,便會有驚世駭俗的舉動。

「壞是壞在這畜生明明是發痰症,偏會虛無縹緲的,搞像真的一樣,至於有時候連辯沒法兒辯。」紀乘龍又嘆一口氣,「我這條老命,總有一會送在他手裏。」

「我明白了。這回虧是遇見我,否則真有掀獄的,紀太學,」滕佑代,「你寫個呈子,詳詳細細說明經過;再具一張切結,令郎領了回來,嚴加管束。」

「是,是!」紀乘龍喏喏連聲,「切結不知何寫法。」

「這你不必麻煩滕老爺了。」縣官插進來說,「我會告訴你怎麼辦。」

將滕佑送了驛館,縣官派人問紀乘龍,這回免了他一場破人亡的禍,該何謝謝人?

「是。」紀乘龍很爽快說,「我聽吩咐。」

來人是縣官的腹人,早就定規了數目來的,原來紀乘龍送一千兩銀子,他口氣鬆動,樂,加了一倍,說送兩千銀子。

「應該,應該。不過兩千現銀,幾工夫湊。再說滕老爺帶了批現銀進京,很礙眼,妨他的官聲。」紀乘龍沉吟了一會說,「這樣吧,我送他一張鹽引的『窩單』了。」

原來明朝的鹽政,本來是「民製官賣」,不准銷。後來為了連年兵,在邊境儲糧供軍需,由戶部招商辦糧運沿邊州郡,按納糧寡、路遠近,給鹽引,憑引支鹽,行運銷。這種實際等於售鹽引的辦法,名謂「開中」。這一來,鹽就由公專賣,變官商並賣了。

從古來,講做生意,公一定搞不過商人。官鹽本高,不敵商鹽;鹽場管理不善、鹽盛行,加所賣的鹽引過,至於無鹽支商。於是辦法又一變,公收稅,既不產鹽,亦不賣鹽,讓鹽商跟製鹽的鹽戶,己打,官商並賣再一變為鹽商專賣。

是引鹽少,仍有所謂「積引」的困擾,因修正了原有的辦法,減斤加價;原來每一引准銷鹽五百七十斤,改為四百三十斤,應納的稅,則由每引五兩六錢增為六兩。為了彌補鹽商的損失,許其永占「引窩」,亦就是賦予某一區不變更的專賣權,鹽價便由商人隨意操縱了。

永占「引窩」的憑證,就叫「窩單」。擁有一紙「窩單」,子子孫孫坐享暴利,所轉讓「窩單」,花銀子。紀乘龍送滕佑的窩單,年銷一百引,時值兩千五百兩銀子。

滕佑素有清操,堅辭不受,飄回京覆命。左御史馬文升與懷恩商量,秉承皇帝「寧受百欺」的本,同意滕佑的建議,命紀乘龍領回長子,嚴加管束。

※※※

不久,就是改元弘治的一個新年。皇帝接位來,斥逐奸佞不法徒,諸李孜省、梁芳、萬喜;裁汰批冗員;罷黜萬安;進「兩京十二部,惟有一王恕」的王恕為吏部尚書。東宮講官立身正己率,行光明俊偉的少詹劉健,進禮部右侍郎兼翰林學士,入閣預機務,朝堂中氣象一新。加內有懷恩主持,凡是興利除弊,嘉惠百姓的善政,無不竭力推行,因此民間充滿一股喜氣,認為太平盛世已經了。

更有一樁喜,便是皇帝婚。皇姓張,河間府興濟縣人,母姓金,生皇時,夢月入懷,術士推皇的命造,說是貴不言,今是應驗了。父張巒,一名秀才被封為壽寧伯。皇帝與皇伉儷情極深,皇帝又思母的孝推寄於岳母,所金夫人及皇的兩個弟弟張鶴齡、張延齡,有宮門的「門籍」,入不禁。

但是,每當金夫人攜同兩子,進宮與皇樂敘倫時,總使皇帝興感觸。更令人傷的是,派賀縣興修紀氏先塋的官員回京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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