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上小學的日子

童年時候的淒慘生活,父親並不是不知,所,當他在許昌八方面反抗軍供職的時候,常常我單獨帶在身邊,但造嚴重的傷害。我一生在求學所遭遇的困難,使我終生沒有在一個學校畢過業,從學學,每一個學校果不是被迫離開,就是被學校開除。假定我在人生旅途創造了一些奇蹟,這個終生不斷被開除、從沒有畢過業的現象,應是一項奇蹟。回憶求學歷程的艱難坎坷,懷著無限的惆悵。

我沒有讀過幼稚園,一九二○年代開封似乎還沒有幼稚園。在我記憶中,有一忽被父親送省立四學讀二年級,那一年正是一九三一年,入學不久,就發生九一八變。什麼是九一八,什麼是東三省,什麼是日本軍閥,什麼是瀋陽,什麼是北營,對一個十歲的孩子來說,沒有一樣知。我最深刻的記憶是,當老師在課堂告訴,日本軍隊侵略中國國土、屠殺中國人民時,全班孩隨著老師的嘶啞聲音,哭一團。當時老師「千鈞一髮」這個語,形容中國命運,解釋說中國的命運就像一根頭髮,面懸掛著千斤重量的鋼板,我朋友們緊張身體渾身淌汗,一次為國付重重憂。「千鈞一髮」是我一個學會的語,是使我為愛國付生命的步。

朋友們知我的算術非常差(我七十歲,對九九乘法表還不太熟悉),但我並不是壓根沒有算術才。讀學二年級時,發生平生一件最光榮的。有一,老師在黑板了一乘法算術題,徵求同學解答,全班不會,沒有一個人敢舉手,有我舉手,走黑板前它答對了,那位女老師十分高興,就手中的粉筆(尖端在題目時已經磨損了一點)送給我當獎品。我翼翼的那粉筆帶回了,惜不向裡任何人炫耀,使他們分享我的喜悅。再翼翼的保存那支粉筆,直遺失的那一。

,我的算術才就此為止,再不提升。不久,被父親帶許昌,有一,當我從許昌被送回開封讀三年級的時候,發現四學已開學幾個月了,拒絕接受我入學。父親就運人關係我送省立六學,且插入四年級。

這樣一個跳躍式的竄升,對人講來沒有什麼,是對一個孩子來說,算術這一門,首先就跟不,且除了己苦惱外,我無處傾訴。假使在一個正常庭,父母為我請庭教師。但對我來說,繼母不打我,已經是幸福的生活了,沒有人關我的學業我的學校生活,嚴格的說,是像一個野生動物,讓我住在那間幽暗、寒冷,又骯髒的房子裡,生滅。偏偏那一年,六學施行新式的「爾敦」制。什麼是「爾敦」制,現在弄不清楚,依稀的記「爾敦」制是依據學生的興趣,有時合班課,有時分班課。算術差的同學,彷彿分開獨立另外一種課,於是我的算術就永遠的更無法長進。這種算術的惡魔利爪,從我學四年級的時候就抓住我,深入肺,幾乎我撕碎片。我在六學讀了幾個月後,又發生變化。不知什麼樣的原因,激了繼母的暴怒,一柄切西瓜刀(北方人專來切西瓜的一種特製的刀,像前臂那樣長,半月形的彎曲,刀口並不十分鋒利,刀背比較厚)追殺我,我哭著逃走。在逃門檻的時候,被絆翻在,繼母西瓜刀砍來,砍在磚,磚被砍灰末。人攔住,我有蹲在街頭牆角哭。

父親消息,從許昌趕回開封,發現他的後妻他前妻所生的孩子,已不並存,就我給正在河南學讀書、他的堂弟郭學澐,我帶回老輝縣。輝縣距開封三百公,位於開封的西北方,在太行山的東麓。在此前,我從不知世界還有一個輝縣,更不知還有一個老。這是一個使人膽怯的遷徙,是我概生遲鈍的關係,並沒有特別的恐慌感覺。反覺一個沒有繼母的方,那太了,簡直是堂,所高高興興的隨著堂叔路。輝縣對我來說,果是一個由在的世界。今,朋友知我是一個語言的低兒,是那次遷徙,卻不一年的時間,就開封話完全忘記,改說一口輝縣話。我認為輝縣話是全世界最難聽的語言一,不過,我學習語言的力,跟學習算術的力一樣,就此為止。

我的老,在輝縣縣城東北約六公的方,名叫常村,再兩公後又有一村,名叫沿村,這兩個村莊約有五百戶人,就是本書開始時所敘述的從「山西省,洪洞縣,槐樹,摔鍋片」逃難來,在此安落戶的郭姓一支族。對這個龐的郭姓族群,我所知的,僅是此。

所知的另一件,就是我們務農為業,祖父的名字,全不知。荒涼窮困的鄉村文化就是此的簡陋,知曾祖父共有九個孫子(但不知曾祖父有幾個兒子)。在這九個孫子中,父親郭學忠排行老,同一個母親的弟弟郭學慈排行老五,攜帶我回輝縣的郭學澐,是最末的弟弟老九。父親是「學」字輩,我這一代是「立」字輩,一代是「本」字輩,再一代是「乃」字輩。這種字來排輩份的文化,始於分裂的南北朝時代,是一種凝聚族向力的方法。在這一點東西文化最的不同,西方人稱呼爸爸的弟弟為約翰叔叔或強生叔叔,顯示來他們個體的獨立存在。中國則稱為二叔、三叔、四叔、五叔,表示他們親密無間的團結,個體完全消失了,致很中國人知他有二叔、三叔、四叔、五叔,不知他們叫什麼名字,向朋友介紹時,不知怎麼介紹,因為朋友總不跟著他叫三叔、四叔。輩份或排行,實是一種脆弱的形式,《資治通鑑》,當一個族內哄互相屠殺時,僅僅靠一個字相同,或排行順序,沒有一點。

我裡是此,雖有「學」字輩、「立」字輩,來血濃於水,實際,親情的冷淡,使我在的年紀時,深為吃驚。致不久就產生一個具體印象:

「族不親戚,親戚不朋友!」

父親五叔學慈,是一母同胞兄弟,當時還沒有分割遺產,所常村有一座祖屋,由五叔居住,在輝縣縣城裡,父親另有一座四、五個院子的巨宅。這座巨宅空空蕩蕩,父親就請一位表嬸,專責照顧我——給我煮飯洗衣服。這位表嬸姓什麼,是怎麼一個親戚關係,我全不記。但是為人慈祥、寬厚,十分健談。我從繼母手中,逃這個的由,已經躊躇滿志了。且,不久就暴露野的一面,喜歡頂嘴,喜歡逃學。繼母那種嚴苛的管教雖沒有了,卻又跌進一個毫無管教的陷阱。

一輝縣,就被送縣立學,仍讀四年級。就在四年級,遇影響我最的恩師,名叫克非,他是猶太裔的中國人,命我們這些學生叫他克非老師,教我們國語文。他約二、三十歲,瘦瘦的,精神奕奕。記憶最深的一件是,克非老師為我們講解一本新文藝說《渺茫的西南風》,隔六十年,內容已經模糊,但仍記他課時的情形。有時坐在講台,有時坐在學生的課桌,態度很很氣,臉一直掛著笑容,在說哀傷的時候,一臉悲痛。

在一九三○年代,一個學老師竟在課堂講解課本外的說,實是一種創舉。輝縣是一個荒僻的縣城,會請這樣的老師,是輝縣人的福氣。就因為他的講解,引發了我內潛在的閱讀興趣。

除了像《渺茫的西南風》這樣的新文藝說,我開始偷偷的《三國演義》、《水滸傳》、《七俠五義》、《五義》、《續五義》等等,及新式的武俠說:《江湖奇俠傳》、《荒江女俠》等等,醉癡。

四年級結束後,克非老師不知向,從此再沒有見過他,他根本不知我,即令知,不會曉我是對他懷感激的學生一。

三、繼母目录+书签五、惡師和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