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惡師和初中

這個短暫的少年黃金時代,不一年就結束了。學五年級是我另一個苦難的歲月,再沒有克非這樣的老師了,級任老師是一個名叫侯萬尊的年輕人,那一年他從初級師範學校畢業不久,相當於初中程度,算術特別,什麼四則題、雞兔同籠、繁分數、假分數,無不精通。那時候,他概有二十幾歲,聰明幹,是情暴躁。我的算術程度恰跟他相反,什麼四則題、什麼雞兔同籠、什麼繁分數、假分數,一個不會。僅這一點,就足使他怒不遏,認為我既愚笨又不肯功。他對於既愚笨又不肯功的學生,唯一的辦法就是打,每錯一題,就打五手板。每算術課時,我總挨十手板或二十手板,每一板,手痛像火燒一樣。我果父親在的話就了,他學校向老師講情,少打我幾板。但是不知父親身在何方,且我不敢寫信,恐怕落繼母手。回面對鄉人的表嬸,又無從傾訴。所每學是我最痛苦的時刻,既不敢不,,又害怕那不避免的無情手板。當一個孤兒,我沒有二個選擇。

侯萬尊不是打我一個孩子,他打所有算術不的孩子,一個叫秦鼐的同學,經常被打哭哭啼啼。有一,秦鼐那位身為郵政局局長的父親,學校找校長抗議,立刻引轟動。抗議的結果何不知,但經常挨打的同學,尤其是我,渴望著這項強的外力,阻嚇侯萬尊的板子。

二課的時候,侯萬尊站在台,宣佈說:

「我不在乎任何長抗議,學生功課不,或者是犯錯,我還是責罰。」

聽了後,涼了。不過,這項秦鼐件,使聰明的侯萬尊發現,有長呵護的孩子不打,沒有長呵護的孩子仍是他的氣筒。氣筒,是的,由管教學生變拿學生當氣筒,是一個脾氣暴躁的教師的傾向。

我的算術從此惡循環,一輩子無法提升,對我的升學,造致命的殺傷。這是我平生中最痛恨的一位老師,我不原諒他的暴行。有一次,概一個星期,我在校園裡打籃球,侯萬尊來參加,他連投兩個球進籃了,我撿球來又傳給他,並故意討的叫一聲:

「侯老師,再投一個!」

不知這句話有什麼不對,侯萬尊突臉色變,喝問:

「你怎麼敢對老師這種態度?跟我來!」

我雖不知闖了什麼禍,但我知我闖了禍,且是禍,雙腿幾乎重抬不來,低著頭像囚犯一樣的跟在他的背後,一直走他的宿舍。宿舍門釘著一個牌子,寫「仰民室」,仰民,是侯萬尊的別號。

侯萬尊一進他的房間,就抽手板,向我獰笑說:

「伸手來!我不打你的右手,讓你寫字,我打你左手。」

侯萬尊端詳著我恐懼的面孔,冷冷的問:

「你說,叫我打你幾板?」

我完全變呆了,我說幾句乞求討饒的話,但我的格使我開不了口。主的是我認錯,又不知錯在哪裡,又恐怕認了錯,使侯萬尊更為發怒。我一怎麼逃過這一場毒打,一股被羞辱的恨意從中升,我的靈向侯萬尊咆哮說:

「你為什麼問我?板子在你手裡,你打少就少,你怎麼會聽我的?你欺負一個孤兒罷了。」

但我忍耐著儘量語氣放緩放軟,忽間脫口,說:

「隨便。」

「我就打你這個『隨便』。」

侯萬尊暴跳來,聲叫罵,一面手板雨點般打伸來的我的手,我痛叫,每一板子,手被打摔向背後。侯萬尊並不痛惜,仍叫:

「伸來,伸來。」

在這一生中,我就後悔我當時不敢拔腿逃走,痛恨己畏縮,沒有膽量。尤其是我必須動伸手挨打,是我一生中最早的一次重侮辱,我不忘懷。我侯萬尊恨入骨髓,裡:

「我長了一定報復。」

幾十年後我終於長了,甚至於長老了,我雖沒有報復,但卻轉化一種強烈的訴求,那就是我反對任何體罰,認為凡是體罰學生的教師,應受嚴厲的譴責。

這是我最後一次被打,概挨了十幾板後,侯萬尊才讓我捧著滲鮮血的手門。我害怕學校,又逃不學校,,我來是一個牢籠。

有一,在我住的「老司院」空一口水井裡,人們打撈一具跳井殺的屍體。我望見那光著背的男屍體,腳頭的從井裡吊來。隱約聽說,那是縣政府的一位職員,因為庭過度貧窮,無法贍養,才投井殺。就在那剎那間,十二歲孩子的我興投井殺的念頭。是我沒有付諸實施,因為我一轉臉就遇一個同班同學,聲告訴我一條生路,那是一份招生簡章,同學高高舉在手,喊叫著跑著。他是挨打族群的一員,所我立刻就會悟是一個的消息。果,那份簡章說:在輝縣縣城北方約三公的百泉鎮,新立的立百泉初中,招考一年級新生,除了高級學畢業生報名外,高級學五年級肄業生同等學歷報名。我正在就讀高級學五年級,這消息使我高興發瘋,沒有告訴任何一個人(實是全世界沒有一個人肯垂聽我的諮詢,包括表嬸在內),就悄悄的帶毛筆盒,前投考。

這是一生中唯一的一次充滿信的考試,半個月後,學校發榜,我被錄取。輝縣是一個荒僻的縣份,教育並不發達,百泉初中雖是當時該縣唯一的最高學府,但因全縣沒有幾個高級學的緣故,唯恐怕招收不學生,所包括我這種菜鳥在內,才勉強招足了兩班。

百泉初中的環境十分優,沒有幾個學校像百泉初中那樣的緊傍著河橋,百泉這兩個字,當稱「百泉鄉」的時候,它是一個普通的村莊,在百泉鄉的中央,蘇門山,有一個「百泉湖」,那是一個麗巨的池塘,湖水清澈從底部冒的泉水水泡。像星宿海是黃河的發源一樣,百泉湖是衛河的發源,百泉初中就在百泉湖方不半公的方。是這麼的環境,學校卻設在一座破廟裡邊,包括學生宿舍在內,全是借來的廟宇民宅,因為距縣城有三公遙,所我了住宿生。

一般孩一次離學校住宿的那種依戀或畏懼的感覺,我一點沒有。在開封時,我一個人住一間房子,回輝縣,是一個人住一間房子,宿舍裡,朋友擁擁擠擠反覺熱鬧有趣。不過那些朋友來四面八方的荒村僻壤,尤其是來山的學生,講一口比輝縣話還奇怪的盤話(「盤」是輝縣北部山區帶,海拔約一千公尺)。他們是當時典型的山居民,呆頭呆腦,言語粗魯。最初,我們十幾個人一個寢室,木板床緊緊相連。有一晚,隔床來盤的一位名叫尚均的同學,一言不合,他閃電拳頭已擊中我的膛,我他個子既又蠻不講理,不敢還手,吃了悶虧,但後我們了朋友。十年後,尚均當輜重兵團駕駛兵,還載著當時已是蘭州學學生的我,西玉門(甘肅省玉門縣,不是玉門關),飽覽西疆的景色。

我輝縣平人的身份盤山人,縣城距盤約二十公,認為盤人言語奇怪,沒有教養。開封人輝縣人,認為輝縣人言語奇怪,沒有教養。北京人開封人,同樣認為開封人言語奇怪,沒有教養。南方人整個的北方人,認為北方人言語奇怪,沒有教養。後來更發現,外國人認為中國人言語奇怪,沒有教養。這種觀察感慨,雖累積了四十年才,但它確是源於尚均那猛烈的一拳。

我考取初中,對己言,是一件驚動的。一,我終於徹底擺脫了惡師侯萬尊;二,我開始學習英文,不了兩個禮拜,就二十六個字母既會寫又會背,惜我的英文程度就此為止,後再不提升。比說,那個the字的發音,我幾乎唸了一年,幾千萬遍,還是不會。因為我唸英文,完全是中文注音的,the字的發音是沒有恰當的中文注的音。,使我對英文完全絕望的一件,發生在一學年,學校開課後不久,英文課本有列的一句話:

「I have a pen.」

我就注音「愛」「海夫」「恩」「盆」。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萬萬不,書被磨來磨,字跡有點模糊,「恩」變「思」,「盆」變「盒」。我就讀說:

「愛海夫思盒。」

英文老師是梁錫山先生,河南學畢業,他眼睛瞪像一對銅鈴,問我說:

「思盒?思盒?思什麼盒?哪裡來的思盒?你怎麼讀思盒?」

他慢慢走我面前,我嚇壞了,趕緊低頭找書再,因為驚慌過度,連「思盒」不見了。是梁老師卻耳聰目明,他英文課本奪過,一眼就了毛病在哪裡,順手拿了硯台,敲打我的腦袋,重複說:

「思盒,思盒,你還敢不敢再思盒?」

這一次是我

(本章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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