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第一次入獄

珞珈山的「青幹班」是一個政治機緣,時間雖有一個月,但是它卻集結了足影響若干人前途的社會關係。一九四六年,總統蔣中正的兒子蔣經國,在重慶浮圖關中央訓練團原址,創辦了中央幹部學校,招考研究部一期(奇異的學制、奇異的名稱),完全是蔣經國人幹部培育中,那些研究部一期的若干學生,曾經主宰台灣政壇三十年。蔣經國人的標準,一順序就是研究部一期的學生(至於研究部二期,及普通科學生入學的時候,蔣經國的興趣已經轉移,不再重視)。所,六○年代台灣政壇,有一句諺語說:「非幹不行。」「幹」是個雙關語,指你當官,是非「幹部學校研究部一期」身不行。蔣經國先生跟國民黨的中央政治學校(稍後改為政治學)媲,他傚法中央政治學校的架構,既沒有在教育部立案(他果立案,易反掌,但蔣父子的為總是表現威權凌駕法律),又沒有冠三民主義青年團的字樣,沒有人知這些幹部是誰的幹部。

「青幹班」的初名是「三民主義青年團工人員訓練班」,後來改為「三民主義青年團幹部訓練班」。蔣經國創辦了中央幹部學校後,為了安撫吸收當時已在全國各青年團具有實力的「青幹班」同學,就「青幹班」改為「中央幹部學校一期」。「青幹班」同學經此一改,就了蔣經國的學生。學生雖是學生,卻底不是真正的學生,所當時有一個比喻:「青幹班是門神,開門時在裡面,關門時在外面。」不過,「青幹班」同學就在這門裡門外,吃一點政治的零碎點。

我就在走投無路時,遇了「青幹班」年紀最的學長李荷先生,他那時候已當立法委員。他的一位朋友瞿紹華當教育廳人主任,一紙派令,我就了屏東農業職業學校的人員。

屏東在北迴歸線南,比北台灣更接近熱帶,我差後一件就是買兩件這輩子一次穿的香港衫,在獨一間的屋裡,安靜的過日子。每班班,打算終老年。是像是注定的,坎坷的路程不但沒有結束,還不過是剛開始,後我所受的災難比來,在陸那些折磨,實在是微不足。

我的薪水,除了生活開銷外,添購了一些衣服,還買了一架聽短波的收音機,每晚的時候,就收聽一段北京人民電台京戲,當附帶收聽幾句華南一帶戰況的報導。當時台灣已經戒嚴,收音機不普遍,我每晚開收音機,除了擾亂鄰居的安寧外,當引別人的注意,尤其是特務的注意,是我己卻沒有絲毫警覺。

於是,常常的,像在瀋陽、北京時一樣,向同們談論國,尤其糟的是,我特別讚揚人民解放軍紀律嚴明,不拿人民一針一線,對撤退台灣的國軍行徑,深惡痛絕。恰報一則消息,一個軍人沒有車票,硬闖車站,收票員尾追軍營,他補票,結果招來一頓毆打,使我感羞恥。晚,快入睡時,兩個普通裝束的中年人進來,很客氣的我前談談。

「哪裡談?」

「你了就知。」

就這樣的,我被吉普車載火車站,押火車,一直駛向台北。押我的人,不但沒有語言,在火車的晃動中,不清他們的表情。我像木頭一樣,被夾在中間,滿腔憤怒,一點不知態的嚴重。二,一亮,了台北,他們我送設於青島東路的台灣保安司令部軍法處守所,一進門就聽從一排木柵裡面,發哄堂的叫聲:

「歡迎新客人!」

我被推進其中一個像獸籠一樣的房間,裡面塞滿了赤背短褲的囚犯,我爬房間的一角,在一個龐的馬桶旁邊坐。

「你犯了什麼罪?」有人問。

「不知。」我說。

「哈!你明明是一個匪諜,怎麼說不知?」

這時候我才有點害怕。

「來這個方的人是匪諜!」

「匪」就是共產黨,有時候再加一個「共」字,為「共匪」,「諜」指的是共產黨的工人員。後四十年間,「匪諜」為台灣人民一種最怕的巫蠱,不碰,立刻破人亡,身敗名裂。就在守所,我跟一位年齡相若的人,談非常投契,他叫楊啟仲,是一位中學老師,因為同在他的宿舍發現一本艾思奇編的《唯物論辯證法》,被送這裡,已經兩個月了,還沒有問過一次話。

押房擁擠不堪,容納十幾個人的獸籠裡,有時塞進三十幾個人,蹲在那裡,輪班睡覺,伙食既簡單又骯髒,數人瀉肚,馬桶就在我身邊,臭味還在其次,有時還有糞汁濺來。我無法靜來思索怎麼會落這種場,陷入我從沒有過的困境,呼不應,喚不靈,沒有人告訴我怎麼會發生這種情?沒有人指引我怎麼救。從每不斷塞進來的囚犯口中,知外面正肆瘋狂逮捕,一個人因身插著紅花在新公園被捕,一個士官因不掉了帽徽被捕,但很人是因為「偷聽共匪廣播」,我膽怯來,萬渡海,難為了台灣斷送殘生?早知我應逃回輝縣,或逃回息縣,反正不過此!

就這樣,我受漫長的囚禁,沒有人問一句話。直一午,守衛叫二十幾個人,帶廳,接受審判,每個人詢問的時間,概五分鐘。我進後,台坐著一位法官,他已十分疲倦了,一臉的不耐煩。我還沒有站定,他就開始宣判說:

「閱讀非法書刊,為匪宣傳,處有期徒刑十五年。」

像五雷轟頂一樣,我哀聲叫:

「法官明監,我從沒有閱讀過任何一本共匪的書,就是在北平的時候沒有。」

「你沒有過,這《唯物論辯證法》是誰的?」法官問。

「法官明監,那不是我的書。」

「不狡辯,帶。」法官說。

我掙扎哀求說:

「法官明監,那不是我的書。」

「不是你的書,」軍法官說,「難是我的書!」

一個書記官附身跟法官耳語,法官言語說:

「楊啟仲的判決書,怎麼放在這裡?你叫什麼名字?」

我名字告訴他,法官翻了又翻,言語說:

「又是一個沒有判決書的人,帶回候審。」

我回押房,楊啟仲就再沒有回來。時至今日,不知他仍在人世?仍在台灣?

終於有一,我再被叫軍法庭,另一位軍法官宣佈說:「竊聽共匪廣播,處有期徒刑六月。」就在當,我已羈押了七個月,我高興幾乎喊他青老爺,是面對的問題是哪裡找保人?全台灣恐怕沒有一個人肯保一個匪諜。押解我的那個班長(囚犯對守法警的尊稱)我的困難,告訴我說:

「果你有八十塊錢,我替你買一個保人。」

八十元是一個數目,幸我身恰恰還有八十元,收押時被收保管,言明獄時領付。就這樣的,我走守所,但已囊空洗。當我跨那個門,仰歎一口氣,發現又一次的四顧茫,無處投奔,身又無一分。感謝神靈,就在這個時候,忽遇劉浥塵。他在工礦黨部做,恰巧路過那裡,工礦黨部設在台北市華陰街,距離不遠。我向他借返回屏東的路費,劉浥塵我帶工礦黨部,警告說:

「你被人帶走,一半年,有什麼理由相信學校還保留你的職位?你應該先打個長途電話問個清楚。」

我驚醒過來,捏造一個姓名打電話試探,對方直率說:

「郭衣洞已經被開革了。」

這就是我的一生,我總是不斷的失敗,且是慘敗。

我被神秘逮捕,依當時白色恐怖的氣氛,應是有無回,是卻被草草釋放,連判決書沒有給一張,似乎國際局勢有關。在我坐牢的七個月期間,韓戰爆發,發表白皮書本來放棄國民黨蔣中正的國,突重新台灣抱,從棄兒變寵物,國七艦隊進入台灣海峽,國民政府的聲勢一子從谷底升中,信隨著倍增,對那些人山人海的政治犯,無法一一處置,才一些他們認為不足輕重的案件一清理,批釋放,我不過是幸運者一。

但幸運使人恢復由,不恢復工,我劉浥塵服務的工礦黨部睡鋪度日。在那個時代找工真是艱難,尤其是台北的雨似乎比南部,每一次穿著濕淋淋的皮鞋一些長輩拜訪,在玄關那裡簡直無法脫鞋,除了襪子濕淋淋的不榻榻米外,襪子的破洞,使我難堪。就這樣,失業破洞的濕襪子,就像連體嬰一樣的在我記憶中不分割。在台北碰壁又碰壁後,忽李淼的消息,他在省立新竹中學當人員,於是投奔李淼寄住。不久,在省立台南工學院(後來改制為國立功學)附設工業職業學校當人員的范功勤來信說,他介紹我他們學校當歷史教員。雖,我對歷史一竅不通(實,學校的課程,我沒有一門通),不過我已沒有什麼選

(本章未完)

二十六、橫渡台灣海峽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