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最後文字獄

匆匆十年,《通鑑》終於完,十年中雖發生了很,但沒有使翻譯工中斷,任何時候,晚工深夜。我執筆那一年,六十四歲,早有白髮,七十三歲完時,白髮已經滿頭。返鄉探親時,陸報紙強調我六十九歲「高齡」,我暗驚,回台北後困惑的問城城說:

「六十九歲算高齡嗎?」

城城反問說:

「六十九歲不算高齡,幾歲才算高齡?」

《柏楊版資治通鑑》將近一千萬字,平裝本七十二冊,精裝本三十六冊,恰恰是最初預估份量的兩倍。遠流版公司安排一九九三年三月七日為「柏楊日」,在台北誠品書店舉行一個盛的慶祝酒會,慶祝生日,慶祝全書問世。最高興的是,城城、垣垣,孫兒中中,來參加,我當親生父的義女劉元旭,從舊金山趕來,城城、垣垣、孫觀漢、許素朱、陳麗真,擁至。我在致詞時,萬感集的說:

「我是二十五年前的今被捕的,那時候果知有今這樣的榮耀,裡一定不會那麼痛苦難過。」

忽間,我坐在前排的蔣緯國將軍,忍不住直率的對他說:

「二十五年前的今,正是你老哥逮捕我的日子!」

我是觸景生情,脫口。蔣緯國的風度這時完全呈現來,他致詞時,代表他的老哥蔣經國向我表示歉意,在座的人深為動容。最激動的還是元旭,為我過的苦難,抱住我泣不聲。

《柏楊版資治通鑑》共譯了十年,十年內,另有三種版本問世:

一、《師版通鑑》:一九八四年十月,台北文化圖書公司印行。

二、《名遠版通鑑》:一九八四年十一月,台北名遠版社印行。

三、《改革版通鑑》:一九九一年十月,北京改革版社印行。

這證實了一項實:古文已經死亡,越古的文言文,死越是徹底。傳統的知識份子對文言文唯一的辦法是加「註解」或加「導讀」,現代廣的讀者群,顯不接受,渴望有現代語文的古籍現。少數人霸佔壟斷知識的時代已經過了,每一個普通讀者直接吸收知識。《通鑑》是一部將近一千萬字的龐巨著,十年內竟有四部版本現,指古文今譯的趨勢,沒有人阻擋。

我信《柏楊版資治通鑑》代替司馬光的原著,但《柏楊版》的壽命最長恐怕維持兩百年,河山代有才人,屆時有二十三世紀流行的當代語文代替。我時候的言語,二十歲時別人已聽不懂。入獄前的言語,獄後別人十分陌生。二十三世紀的《通鑑》譯本,一定《柏楊版》異,甚至那時候,的是中文拼音文字,那就更令人興奮。

完《通鑑》對我同樣重的一件是,我獲國際桂冠詩人獎。一九九二年,我請香華國鳳凰城席該會年會,一面代我補領年頒給我的桂冠,一面代我向會致辭。匆匆動身,了桃園機場,行李已經過磅,櫃檯姐卻發現的簽證已逾期幾,既窩囊、又沮喪,急回台北,忙夜不安枕,但總算加簽了護照,搭二班機。就在會場,才發現該年(一九九二)的桂冠主竟是香華,興奮的幾乎跳來,誰說「福無雙至」?福有雙至的時候,不過比乘飛機時,空中姐昏倒你懷裡的機會還少。

就在桂冠獎後,總統李登輝先生曾經在兩次講演中,兩次強調說:

「柏楊的件,後再不會發生!」

這是國元首一項正式的宣示,我萬分高興,在中國歷史惡名昭彰的文字獄中,我為最後一個受害人。

四十五、家園目录+书签四十七、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