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淄博张店城，人人往，处是瓷器店。虽是春二月，但透着寒气。人的着装五花八门，抬缸抬瓮的那些苦力已经始光着膀子干活了，账房类的人物穿着夹袄，老年人的棉袄却。
一座高门楼，面是二进式的宅院。那门楼带着门厢，黑漆底子镶红条门。门的匾额从右向左横书金字“世代书香”。
门厢的子字字飘逸：“向阳门春常在，积善人庆有余”。正宗的汉隶，柔中带峻，平中透着险奇。
那宅院青砖青瓦，院中有两棵海棠，枝杈伸举，苍老有力，枝头的花含苞待放。树一石桌，一老妈子正在擦着，水洒在石头，颜色变深。石桌中央是棋盘，在“楚河汉界”处却是另一番文字：“刘项争锋，江山谁属”。虽是有问号，却感那问号的存在。在棋盘的两头各有六字，南头是“无虑无求无忌”，北头是“有花有风有棋”。老妈子抹布缠在指头，抠着擦那些字。
正堂，卢老爷在喝茶。他五十岁，精神矍铄，瘦不柴。花白头向归，颔细长花白短须。端坐在椅子，身板很直。
屋的陈设虽不豪华，但透境的殷实主人的品味。冲门是博山漆的八仙桌椅，“吕洞宾海搁几”两头高翘。桌角椅子扶手的枣红漆虽被岁月磨淡，露了木质，却显传久远。搁几的方中堂画的一丛很旧的黄菊花，两边的子是近代书法华世逵手书：“人淡似菊菊不落，室船船永行。”靠东间墙处是一紫檀长条书案，简约灵秀，透着明朝万历启风致。书桌的方横幅字画是何绍基写走的颜体字：“读书扫烧香”。
卢老太太从间屋了，富富态态，慈眉善目，头花白。给卢老爷添了茶。见老伴面沉似水，就问：“老？”说着拿抹布习惯擦了一壶底。
卢老爷不屑哼了一声：“哼，老！老二两口子请安呢！”
老太太坐在首的椅子：“别整一百方不顺眼，民国了。驹留洋几年，才刚回的，记不那些规矩了。”说着回手拿橘子给老伴剥。
卢老爷斜脸：“民国了，就礼数了？我读林琴南翻译的那些书，知洋人最讲礼数。”老太太反驳，卢老爷伸手按，“就算老忘了，老的媳妇不该忘吧？老二两口子不该忘吧？连人王妈笑话。”
老太太橘子递，卢老爷了，接，不满情绪似少了些。
老太太说：“老老二两口子我说他，你老就宽限些吧！南博山，北桓台，方圆二百，咱驹的洋进士有几？”
卢老爷更加不屑：“哼，洋进士呢，写封信不通。你那字写的！歪七扭八，怕我说他，故意在汉字加洋文，轻佻！”
老太太儿子辩护：“话我就不愿听。你不认识洋文，就说驹那墨笔字写不。洋念书初我就不赞，是你死命撺弄，你说中国快断气儿了。，回了，你又不顺眼了。真是！不知你怎着才舒坦！”说着，老太太不怀恶意白了老伴一眼。
卢老爷满嘴是橘子，暂无法反击。
东屋，卢骏两口子正在说房话。骏正在整理仪容，准备太太一块儿请安。他二十一二岁，精明干练，皮肤黝黑透亮，中式便裤便褂，脚穿着“日行八百”胶底鞋（西洋最早输华的胶皮鞋）。他太太子，两眼溜圆，胖乎乎的，透着妇女式精打细算的神情。穿着红凤凰戏牡丹的花夹袄，正在着镜子往头插簪子，插了，感不合适，重新再插。骏催：“你快点儿，咱爹马就急。”
“西屋哥呢。咱爹那的规矩，我他招。”
骏不高兴：“哥刚回，你别老攀哥。快点！”
“哼！一万洋在青岛买了染厂，你人哥，是什命，什不操。娶媳妇，有那俊的表妹，娶了媳妇就洋，玩够了回，就有现的买卖在那等着。你再咱！你整那些佃户打，了三斤五斤的租子，回讨价价。我咱爹就是偏眼儿。一万洋买少？他了哥什钱舍花。咱呢？蒸干粮掺了少棒子面儿，连馍馍不舍吃。咱哥够气的，那搪瓷脸盆，不说在西洋带回一给咱。”
骏有点烦：“你行了，哪的些不付！咱爹是有见识的人，年进京见梁启超谭嗣同，知哪头轻，哪头重。有什？是风调雨顺的，收点租，是赶旱了涝了怎办？那就是不收，你逼着那些佃户变粮食？工厂就不一了，机器转着，就挣钱。挣了钱买粮食不一？净让我烦。搪瓷脸盆，铜盆不一洗脸？”
“骏，青岛那工厂挣了钱有咱的吗？”一步的财务情况是比较关。
骏坐在那笑笑：“不管有咱的咱的，光凭你叫我名字，咱爹听见就不依。”
妻子不高兴：“你人真不讲理。是你不让我再叫你相公的，说朝代变了，人海北京是叫男人的名字。人真叫你名了，你又了词儿。我你咱爹一，一儿一变，不知怎才算舒坦。”
夫妻二人门，妻子在头推骏，故意声说：“了趟青岛就累，命睡，不让咱爹熊你！”
卢老爷在北屋听了。
骏委屈，刚回头反驳，又被妻子杵了一，二人朝北屋走。
驹的太太早穿戴了，表妹正在侍候着初的表哥床。太太拿着驹的衣服，他穿一件，太太递一件。驹感是应该的，并不太在乎。太太像是做错了什，眉目低垂，不敢些声色。
驹的太太长很稳重，浓眉眼，刘海前遮，气质透点闺秀的韵致。中等身量，穿着马黄色昌邑缎子夹袄。
驹刷牙，拿痰筒接着。着驹嘴的那些沫，身子向仰，害怕溅己身。
驹伸手试着洗脸水的温度，忙问：“相公，热不？”
驹侧脸：“我一回就你代了，不再叫相公。我是留生，你整相公相公的，叫我像前清的县官儿。就叫我驹。”
“俺不敢。”
“有什不敢的？西洋夫妻间叫亲爱的，怕什？我了一阵子洋，什了。中国毁就毁在些的礼数。我在德国读了一外国人写的中国笑话，说甲午海战所失败，就是因礼数太。炮手装一炮弹冲着管带一磕头，问问该不该放，等磕头回了，日本人的炮弹先打了。弄些的礼数。守着咱爹不叫，光咱俩的候就叫我驹。就叫一声我听听。”
妻子托着毛巾脸红了，低着头，嗫嚅声试叫：“驹哥。”
驹气笑了：“你是刚从前清，又进了话本儿。那哥字了，重新叫。”
妻子的头更低了，羞怯努力着声叫：“驹。”
驹满意了：“就了嘛，叫常了就了。新代，新女。等我忙完了，我教你拉提琴，说洋文。不知初朝廷那些狗屁夫从哪弄的招儿，让慈禧熊娘儿活完。熊娘儿真是死晚了，耽误了中国。我在国外感受最深。一清朝的那些王八蛋，气就不打一处。曾国藩左宗棠生不是候，帮着清朝苟延残喘。孙中山是生晚了，早该掀了清朝烂摊子。”
翡翠不敢抬头，像清朝的罪责该由承担。
驹中国历史评价，始洗脸，妻子手端毛巾侍候，随准备递。
驹洗完了脸，始着装，竖白衬衣的领子，打衣橱找领带。
妻子忙问：“你找什，相公？”
驹眼一瞪，妻子赶紧低头改口：“驹，你找什？”
“领带，我昨打的那条。”
妻子忙从晾衣的竹竿取，递：“我昨晚刚洗了。”
驹着洗的领带，皱皱巴巴，无奈向一仰脸，手松：“东西不洗。嗨！不错，不错，我西装洗了。”说着回身取另一条。
妻子端着领带问：“那脏了怎办？”
驹打着领带：“脏了，你就放在那，千万别洗。我捎海洗。不是水洗的东西。”
妻子更纳闷：“洗件衣服海？”
驹打领带，拿浅灰西装穿：“翡翠，咱慢慢，有些儿一半说不明白。从今晚始，我就给你讲什是进步，什是落。走，咱先给爹请安。礼数暂不破。”说着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