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後，楊度來船山書院，他先通過門房找了夏壽田。夏壽田早就知一切了。原來，王闓運前從湘潭一回書院，就在石塘鋪見楊度的情形，一五一十告訴了他。
「皙子，你知前幾與你說話的老者是誰嗎？」一對摯友半年後重逢於湘江東洲，興奮異常，寒暄後，夏壽田問楊度。
「你是問在石塘鋪裏與我談了半話的那位老先生嗎？」楊度頗為驚奇問。
夏壽田點點頭。
「我不認識他。他說他是進城路過我的，問了些年京師公車書的，很是城裏的一位紳士。」
「這位老先生何？」夏壽田忍著笑問。
「極有學問，極有見識，後有空我湘潭城裏訪訪他。」楊度極認真說。
「不湘潭城裏訪了，他就在船山書院。」夏壽田終於忍不住笑了來。
「他原來是船山書院的教書先生！」楊度喜，「難怪他勸我來此投奔壬秋先生。」
「皙子，你真是個傻子！」夏壽田敲了一楊度的腦門，「那老先生正是壬秋先生本人！」
「真的是他？」楊度驚叫來。
「皙子，你了不。我那提了你的名，老先生就趁回嫁女的機會親找你了。」夏壽田感嘆說，「古來，有門徒負笈尋名師，何曾見過名師親訪徒兒的？皙子，你不辜負老先生的一番厚望呀！」
楊度很激動，草草吃過夜飯後，便由夏壽田陪同，王闓運所住的明杏齋拜謁。
明杏齋就是明代那棵銀杏後面的一排三間坐北朝南的平房。一間為臥房，一間為書房，一間為廚房。老四代懿不跟父親住在一，先前跟其他學子一住宿舍，吃廚房，最近夏壽田來了，一個人住單間，他邀代懿同住，代懿就搬夏壽田的房間裏了。書院有廚房，專供應先生們吃飯。周媽嫌廚房做的飯菜不合王闓運的口味，就己動手，為老頭子操持三餐。老頭子對周媽的體貼入微十分滿意。
此刻，明杏齋書屋裏，王闓運坐在軟籐椅，端著一亮光光的銅水煙壺，一邊抽煙喝茶，一邊周媽閒聊。一袋煙抽完後，周媽便走老頭子身邊，將銅煙壺接過，抽那根裝煙的活動空銅桿，將煙灰倒，剔乾淨，又裝一口黃澄澄的細煙絲，再遞給老頭子。
王闓運的煙癮很，不書寫字，就是一煙壺捏在手裏，與人談話，不管是友朋門生，還是官闊佬，他一概是這樣。通常他己剔煙灰，裝煙絲，不過，周媽手一閒，這便由周媽包了，樂意做。似乎招呼老頭子，對來說是件其樂無窮的。
「老頭子，代懿今年二十一了，你該給他訂門親了。」又一次裝煙絲，將煙壺遞的時候，周媽換了一個話題。這個話題，已在裏盤算一年了。己的女兒細藕嫁王，給代懿做老婆。倘若此辦了，就王攀了親，為代懿的岳母娘，在王的位就提高了，再不是一個不明不白、不三不四的人，正正式式擺女主人的款式來了。不過，知，辦此，並不比登容易。一是周身份卑賤，與詩書無緣，老頭子嗎？二是女兒長又不漂亮，代懿會喜歡嗎？故這個念頭存了很久，一直不敢說口。後來，見老頭子對越來越寵信，越來越器重，膽子漸漸了。前些日子，趁老頭子嫁女兒的機會，叫女兒帶著一份禮物雲湖橋賀喜。老頭子見細藕後誇獎了幾句，代懿說了兩句話，周媽裏喝了蜜似的，甜甜的，覺此有幾分功的。今見老頭子興致挺，便投一顆石子來試探一水的深淺。
周媽內深處的這個算盤，王闓運壓根兒就沒有意識。他淡淡答了一句：「代懿是了議親的時候了，但沒有合適的人呀！」
「怎麼沒有合適的人？老頭子，你不眼睛盯在做官的有錢的人裏，合適的女孩子著哩！」周媽立刻加提示。
「你這就錯了！」王闓運不為說，「我連嫁女不選門高貴的，討媳婦還論這個嗎？你莫棣芳嫁丁是攀了高枝，這些日子來我一直在後悔，當初若不答應，棣芳哪裏會嫁貴州那個荒！」
老頭子動了思女真情，說著說著嗓音變了。周媽聽了，裏卻極愜意，忙將書案的茶杯端遞了過，笑著說：「莫難受了，我曉你又七姐了。剛才是我說漏了嘴，我曉你是最明白開通的人，從來不拉闊親。」
王闓運喝了一口茶，繼續說：「來選女婿挑媳婦，重的應是本人的人品才貌。男兒肯讀書，有進，就有息；女孩子溫順賢淑，知孝敬公婆、相夫教子，就是的。若是本人不，父母的萬貫財又有什麼呢！」
周媽越聽越中懷，從裏發恭維：「老頭子，你真是一個最明白不過的人了，難怪有這麼的學問。你就應該做撫台人才是，偏偏皇就沒有長這個眼睛。」
王闓運笑了一聲，又補充一句：「當，境清白才是。」
周媽聽了這話，覺不對味。轉念一，老頭子從來沒有說過周不清白。正說兩句攏邊的話，僕役進來稟告：「夏公子陪新來的舉人楊度求見。」
王闓運忙身，一邊說「請」，一邊已向門口走。周媽頗為掃興，忙縮進廚房收拾碗碟，再不來了。
楊度一腳踏進門，急急向前面走兩步，見王闓運迎了過來，連忙跪，行一跪三叩拜師禮，嘴裏說：「學生有眼無珠，那在石塘鋪罪，望吾師海諒。」
王闓運哈哈笑，說：「海諒什麼！我阻止你投康有為，勸你我這裏來，你真的就來了，你給我老頭子面子呀！」
說罷雙手扶楊度，指了指書案邊的條凳說：「坐，坐。午詒，你坐。」
楊度坐後說：「學生幼年離開湘潭，未受先生親炙，這些年在外，久聞先生名，景仰至極。早兩又蒙先生親寒舍點撥，楊度有幸受此殊榮。從此後，將拜在先生門，長承教誨。」
夏壽田說：「皙子先生此青睞，真是他的造化。」
王闓運又是一笑說：「不說長承教誨的話，你暫且在東洲做幾遊客，若覺此不相安，還再南海。」
楊度趕緊說：「剛才午詒書院的致情況對我說了，他來還有半個月，已覺受益匪淺。學生親眼見東洲一條不沉的巨艦，航行在碧波蕩漾的湘江，洲有樹木野花，不見紅塵飛揚；有杏壇黌宮，不見勾欄瓦舍；有莘莘學子，不見利祿徒；有琅琅書聲，不聞俗世喧囂；世哪裏找這等求學的方？學生哪裏不了，不從先生這裏學真才實學，決不離東洲一步！」
楊度這一番即興表白，使王闓運聽了為痛快：思維敏捷，極善言辭，是一塊堪造就的渾金璞玉。是否有點華不實呢？王闓運痛快際突飄過一絲這樣的念頭。但這絲念頭很快就過了，並沒有影響他對這位文采斐的年輕人的偏愛。
「先生，就讓皙子跟我代懿住一個房間吧！」
「，你跟鄭庶務說吧！」王闓運很贊兒子與夏壽田住一個房間，現在又添了一位才子，對代懿會更有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願代懿在他們的帶動，早點聰明發憤。
楊度見書桌放著一張未寫完的紙，旁邊還有一疊，知王闓運又在忙於著述，便身告辭。王闓運身，對楊度說：「皙子，這幾，初九日晚，我這裏來，我你談一談。」
初九日傍晚，楊度換了一件乾淨的藍布長衫，選了一頂黑薄緞瓜皮帽戴，興沖沖走向明杏齋。他猜先生一定有重的話跟他說。
王闓運一向不修邊幅，衣著隨便。今晚，他卻特為叫周媽替他挑一件醬色團花夾裏寧綢袍，又叫周媽他的辮子打開重新梳理一。王闓運雖六十四了，白頭髮卻並不。周媽他的少許白頭髮夾在辮子裏面，再尋一根黑布條紮了。王闓運對著穿衣鏡左右，覺己氣色健旺，腰板硬朗，裏舒暢，對周媽說：「過來，過來。」
周媽不明白他做什麼，順從走過來。王闓運伸右手說：「你拉我的手。」
「的，拉什麼手。」嘴這麼說，還是照著拉了。
「你對著鏡子，是我們倆這樣走進城裏，別人不會我比你二十歲，倒是蠻般配的嘛！」
周媽的臉刷紅了，覺很不意思，忙鬆開手走進臥房。王闓運意極了，一個人對著鏡子笑個不止。
「先生，什麼這樣高興？」楊度進來，笑著問。
「沒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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