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晚，楊度代懿了賜閒湖，將《經學通詁》稿本還給了葉德輝。次日，二人了市中八角亭衣店轉了轉。王代懿挑了一身滿意的衣帽，楊度給妹妹買了條鑲有孔雀毛的紅呢披肩。當晚，他們乘火輪離開了長沙。
這一夜，楊度在火輪輾轉難寐，他的內很矛盾。湖南實行新政兩年來，長沙市面現了興旺景象，這說明新政是順潮流人的。不過，除開長沙外，湘江的各口岸衡州府、衡山縣、湘潭縣沒有的色，至於沿途所見的鄉村，則更依是往昔的凋敝、閉塞、落後，來新政的推行將是一件十分艱難的情。時務學堂很有生氣，梁、譚、熊、唐這些人，的確是一批有才華的愛國志士。聽他們的談話，楊度很容易受感染，與他們相處，楊度覺很開敞，但放眼四望，士人中像他們這樣的人畢竟太少了，廢八股，倡民權，詆名教，數人的贊同嗎？尤其是昨夜葉德輝那一番激憤的言辭，簡直拍案赤膊陣，與梁啟超、譚嗣同決一生死。葉德輝是名士，學問淵博，聲望很高，湘綺師稱讚他校勘古書態度認真。究竟是誰更有理呢？楊度一時握不住，他聽聽先生的意見。
「四少爺回來了！」當楊度代懿走進明杏齋書房時，周媽滿臉堆笑招呼穿戴一新的代懿，對楊度則是隨便點了一頭。前兩，老頭子很有感觸說這兩年對代懿關不夠，應該馬給他娶親的，周媽突覺女兒嫁王來的已有了八握。格外慇勤對老頭子說：「代懿這孩子忠厚本分，他娘沒來及為他訂親，我早就跟你說了，為他訂親了。二十二三歲的男子漢了，還沒有一個老婆，他裏不孤單嗎？你教書做學問，哪有太的時間照顧他呢？他給他的老婆，你就放了，安安閒閒幾個孫子叫爺爺吧！」說老頭子對更添了一分感情。周媽又進一步：「我說老頭子呀，代懿體質單薄，從長沙回來後，他跟你一塊吃算了，不再吃伙房了，不了我辛苦一點就是了。」
這時，周媽便拉著代懿裏面房子裏，代懿從頭腳仔細端詳了一番，連聲說：「四少爺穿新衣後更體面了。」又說肩膀的線縫不勻稱，代懿脫，讓扯掉再縫。代懿一向不喜歡周媽，見異乎尋常的熱情，裏反感，在老父親的面，又不意思一口拒絕，衣服脫，讓縫，隨手拿父親的一本書翻，長沙行，且由皙子稟報吧！
書房裏，楊度將這次在長沙所的新鮮，選幾件主的說給王闓運聽。王闓運左手拿銅水煙壺，不時抽幾口煙，間或插幾句話。楊度極善言辭，時務學堂的辦學方針，及梁啟超、譚嗣同等人的愛國情操敘述娓娓動聽。
「先生，這是葉吏部送給您的二百兩潤筆費。」楊度從衣口袋裏掏一張日昇昌票號的銀票。
王闓運接過，仔細了，後又食指彈了彈紙面，它收了來，問：「葉煥彬近來在做什麼？有人告發他，說他刻《雙梅景暗叢書》，賺了不少昧良的錢。」
「有這，我在他的書房裏親眼見過一本嶄新的《玉房秘訣》。」
「這個缺德的麻子，將來怕不死！」王闓運笑罵。
「葉吏部告訴我，他現正在編一部書，取名叫《翼教叢編》，是為了翼護名教、抵制邪說編輯的。」
「抵制邪說，是不是指梁啟超、譚嗣同等人所倡導的維新改革呢？」王闓運放水煙壺，神情似乎變比剛才專注些了。
「正是的。我代懿見他，他問我們白了哪裏。聽說我們了時務學堂，就拍案罵梁啟超來，並我們再不了。」
「他罵梁啟超些什麼？」
「他罵梁他的老師康有為一樣居叵測，所謂維新學說來蠱惑湘人，致使無識徒翕從。還說其實他們的學說不外乎推崇泰西，主張民權，效耶穌紀年，言素王改制，又倡君民平權，攻擊三綱五常，其學乃擾亂社會邪說，其人乃無父無君亂黨。」
王闓運聽著，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做聲。
楊度繼續說：「葉吏部說，今日學術潰裂已甚。戰國世患在楊墨，孟子辟；八代降患在佛老，韓朱辟。今日世患在泰西，無人辟，並隨聲附，致異說橫流，謬論蜂，使我衣冠世族禮義廉恥喪失殆盡。還說他一日在湖南，一日必拒，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王闓運微微一笑，插話：「個鐵肩擔義的麻子，他吳客執湘人牛耳，未免狂了點！」
楊度弄不清先生這句話是褒還是貶，於是盡快回《翼教叢編》這套書來：「葉吏部說，他是激於義憤，聯絡幾個同志編了這部《翼教叢書》，旨在尊聖教，辟異端，正術，核名實，辨文體，端士習。」
王闓運又拿了水煙壺，依含著笑意說：「他還真有雄志哩！」
「學生這次長沙，聽梁啟超等人所說，情激奮，聽葉吏部言，覺有理。先生，您老認為維新變法有指望嗎？抑或葉吏部捍衛名教的精神應值欽佩？」
王闓運含著煙壺嘴，一陣子不做聲，不點火抽煙，半瞇著眼睛，縮緊兩長長的濃眉凝思著。
「皙子，你這趟長沙及時。」王闓運終於開口了，「從我幾十年的為學來說，我是絕對不同意梁啟超的君民平權的怪論的，這正是葉煥彬所斥責的無父無君邪說。你，中國將近四萬萬人口，滿漢蒙藏回族共處，若沒有一個神聖不侵犯的君主統御，人人來做主人，來管國，那豈不亂一團糟！那還有什麼體統，還有什麼禮儀，還有什麼國？皙子，不管今後是康有為、梁啟超，還是其他比康梁更厲害的口吐蓮花輩對你說，中國不君主，實行民主，你千萬不相信。現在有些人動不動就說什麼利堅呀，法蘭西呀，英吉利呀，這些國我沒有過，沒有讀過他們的書，他們或許實行共制，實行民主制，但對於我們中國，我是研究了一輩子的，一部二十四史，我比誰讀。我從中悟了一個深刻的理，那就是，中國富強，必須依靠英明的君主，國權集中在一個英明有為的君王的手裏，國就強盛，百姓的日子就安定，反，國權分散在諸侯、藩鎮、方吏手中，國就亂，就衰弱，百姓就會飽嘗戰亂離散苦。」
楊度裏：先生這段話太精闢了。是的，周武王強悍，諸侯皆俯首聽命，國安定強盛，了末期，王室衰微，諸侯各為政，國則無寧日。漢武帝雄霸，武力征服四夷，漢王朝的威名播於絕域。了東漢末年，各州刺史紛紛勢力，結果國四分五裂，百姓苦不堪言。唐太宗英武，貞觀治彪炳史冊，後來的藩鎮割據則國推向水深火熱中。慘痛的歷史教訓不淡忘！來是聽先生的話，中國行君主制，不行民主制。
「不過，我不像葉煥彬那樣，對梁啟超、譚嗣同此深惡痛絕，勢不兩立。」王闓運又轉過頭來，「雖康有為何休的話強加在孔子的頭，倡言所謂通三統、張三世，我歷來不同意，因此不認康是我的再傳弟子。但他們通過維新，通過變法來使國強，未必很壞。三代不同法，五世不同制，窮則變，變則通，這是古來傳來的真言。你所的長沙市面的興旺，證明了有變革才有生機。這些我早就有所預見。至於梁啟超所說的廢八股，專策論取士的見解，我更加賞識。」
王闓運說這裏站身來，在書房裏踱了幾步，引了對往的回首。這時代懿已穿周媽重新縫的馬褂，悄悄走楊度的身旁，挨著他坐。王闓運突慷慨高談來：「歷來治國才有己一番真學問真本，並非簡單模擬聖人，斷章取義。其於科舉考試則常常長於策論。借古人舊題，融今時，抒中識見，畫治國策略，其人才學器識究竟何，讀罷其一篇策論，抵見。所當年歐陽修讀了蘇東坡的《刑賞忠厚至論》時，說老夫讓此人人頭。歐陽公就憑那一篇策論了東坡是個才。中興名臣中，除曾文正、胡文忠李少荃外，其他人數不是進士翰林，羅澤南、王璞山、李續賓、李續宜、劉蓉這些人連舉人不是，他們一旦帶兵，就與古名將相比；一旦治民，就擔負一省重任。至於左文襄，那就更不說了，一舉人平發捻復西陲，則將，入則相，古往今來少有幾個人比，他這個舉人，是搜羅遺卷才僥倖的，倘若不是徐法績的求才苦，他連個舉人中不，見這四書文是選拔不傑人才的。另有不少讀書人四書文取科後，則追逐祿利，不再讀書，故早在明末顧炎武就說八股害甚於焚書，這話並非偏激辭。」
楊度知先生這番話其實是在發洩，發洩己對沒有中進士點翰林的委屈。他是聽著，不做聲。代懿卻從中獲了啟發，高興說：「爹，這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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