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火輪將楊兩姐弟送了東洲碼頭。叔姬馬就見己曾刻骨單相思的戀人，一顆不覺怦怦跳了來，臉滾燙燙的。按照楊度提供的線路，姐弟倆很快找了哥哥。乎叔姬意外，與哥哥同住一間房子的不是夏公子，卻是另一位身材高挑五官端正的年輕人。楊度對姐弟倆介紹說：「這是王老先生的四少爺代懿，表字季果。午詒我們住一間房，他午進城了，明才回來。」
聽說夏公子不在，叔姬裏頗覺遺憾，但同時緊張的便鬆弛來。代懿站來，靦腆說：「歡迎楊姐重子弟，我父親今午還在問你們什麼時候東洲。」
是壬秋先生的兒子的緣故，是本人的儀表態度的緣故，叔姬對代懿的一眼印象十分。覺他靦腆的笑容裏包含著孩子似的羞澀，對於一個已年的男子來說，這份羞澀顯珍貴。叔姬本意識，站在面前的這個學子是個聰明又本分的人。
這個時候，代懿一種奇的眼光打量叔姬。這個被父親讚揚的才女很像的哥哥，尤其那深深的溝稜角分明的嘴，簡直與乃兄一模一樣。修長的眉毛，閃亮的眼睛，顯比乃兄似乎還機靈。眼皮底兩側鼻翼長著疏疏朗朗的雀斑，不僅不難，反更添幾分俏麗。在王四少爺來，這個才女雖說不貌嬌媚，卻有一種吸引人的風韻。他的頭忽飄過一絲異常的感覺。代懿很客氣為姐弟倆倒水洗臉，又廚房張羅飯菜。
叔姬當晚在書院客房安歇。次日午，楊度領著弟妹拜謁壬秋先生，代懿搶先給父親報信。王闓運竟走明杏齋，在銀杏樹親迎楊莊姐弟。這次他認真端詳了楊莊一番。叔姬端莊秀麗的儀容、樸素方的裝束，使詩翁甚是滿意。王闓運見楊鈞長清秀斯文，裏歡喜。來書房，代懿又代替周媽，親為客人斟茶。楊度將妹子帶來的兩隻臘兔子奉。王闓運高興笑來，爽快收了，說：「還沒有行拜師禮哩，你倒先遞了束脩。」
叔姬乖覺，忙恭恭敬敬向王闓運鞠了一躬，笑吟吟說：「先生若不嫌棄，女弟子有禮了。」說著就跪，行拜師禮。
王闓運趕緊離開籐椅，雙手叔姬扶，笑呵呵說：「鞠了一躬就行了，不必跪拜，我收你這個女弟子了。」
重新坐後，王闓運習慣捧銅水煙壺，慈祥對叔姬說：「我們湘潭歷來女才子。左文襄的外姑夫人的詩詞，鬚眉男子趕不。前幾了你的兩首七絕，含蓄蘊藉，又勝過周氏母女。湘潭代代有才女，真令老夫高興。」
叔姬說：「先生誇獎了，女子從來未讀過書，偶爾的塗鴉，哪裏敢望前人的項背。」
楊度說：「湘潭真正的女詩人，首先當屬師母，幾位師姐師妹的詩。」
王闓運說：「說讀書，代懿的母親姐妹們書倒是讀不少，在詩詞的確過功夫。但說句實在話，們缺乏叔姬的靈氣。古人說，詩詞別是一格，不關乎學問。當囉，在靈氣的基礎再輔學問，詩詞會更進一步。」
「先生，女子這次來東洲，一則謝先生的獎掖關懷，二來還帶了幾篇詩文，請先生再給我修改一。剛才先生說，學問是很重的，女子從缺乏良師指教，書讀很少，今後該讀哪些書，請先生指點。」
叔姬口齒清楚，態度方，令坐在一旁的代懿愛慕不止。
「哇，你先帶來的詩文放在我這裏，我給你，你不急著回，在東洲住些日子，讓你哥哥這幾陪你們姐弟城裏各處走走。初七初八兩，我講兩次《楚辭》，你不妨聽聽。」
叔姬連連答應。
「代懿，你吩咐廚房做幾樣菜來，我今請遠客吃餐飯。順便告訴陳八，船這幾歸皙子掌管。」
楊莊姐弟受此殊遇，有點受寵若驚感。
了吃中飯的時候，周媽不迴避，逕直坐在王闓運的身邊。王闓運對楊莊、楊鈞介紹：「這是周媽，很厲害。凡求我的人先討。」
周媽咧開嘴笑了一，楊莊、楊鈞忙身致意。楊度偷眼代懿，發覺代懿臉頗不在。
吃完飯閒聊一陣後，楊度帶著弟妹告辭了。代懿與他們一走，王闓運留住了兒子。
「老四，你認為皙子的妹妹何？」王闓運略帶笑意問。
叔姬的兩首感詩早已讓代懿折服，現在又親眼見姑娘端莊靈秀，更令他愛慕，聽父親這一問，已知意，裏又驚又喜，吞吞吐吐說：「很，的確很！」
見父親笑怡慈祥，代懿漲紅著面孔，鼓足勇氣請求：「爹，你跟皙子說說，他同意叔姬嫁給我吧！」
王闓運見兒子急這份窘相，不覺笑了來。正在廚房裏洗碗碟的周媽，從老頭子問兒子一句話時便意識不妙，放手中的活，尖耳朵聽書房裏父子倆的對話。聽這裏，裏猛一驚，再顧不己的身份，衝廚房，對代懿聲說：「四少爺，你怎麼娶剛才那妹子，臉儘是鳥屎，難不了。周媽我替你找個妹子，又白淨又標緻，保險比強百倍！」
代懿正在興頭，被周媽這麼一攪，又氣又惱，一反平素表面客氣的態度，吼：「你曉什麼，我的你有什麼資格管！」
周媽很覺沒趣，愣了一，滿臉換笑容，走前幾步，溫溫勸：「四少爺，你不著急，底的妹子很，你是名士的公子，己又是秀才，長又體體面面，哪個妹子不喜歡你？實話告訴你吧，你父親正在替你找一個絕色的妹子哩！」
說著，向王闓運遞了一個眼色。王闓運完全不明白周媽肚子裏的鬼胎。對說：「你洗你的碗吧，這不你搭言。我給老四找的，正是今這個叔姬。」
周媽一聽臉白了，精籌劃時的宏偉計劃頓時破滅，真跺腳老頭子數落一頓，但人不蠢，知己底是一個人，不是代懿的後娘，滿肚子的不快強嚥，於是閉住嘴，縮手縮腳退回廚房。
代懿聽了父親剛才那句話興奮至極，激動萬分問：「爹，您跟皙子說了沒有？」
王闓運搖搖頭，代懿裏一緊。
「皙子那裏倒不緊。」過了一會，王闓運慢慢說：「叔姬是個有才華的女子，裏有己的主見，眼角子高。這樣的女子，的婚姻，做兄長的怕當不了全，主意還己拿，我擔的是不你。二十頭的人了，舉人沒中，詩詞文章平平，你滿意，曉滿意你嗎？」
代懿垂手恭聽著，覺父親的話有理，裏涼了許，嘴巴輕輕翕動著，囁嚅了半，終於硬著頭皮求：「爹，您老個法子幫幫兒子吧！」
王闓運見兒子這副憐相，甚是同情。知子莫若父。他深知兒子資質僅屬中等，學問文章一般，又加言辭較木訥，楊莊資很高，思維敏捷，言善語，他真的既擔楊莊不同意這門親，又擔即使結合了，今後兒子會受媳婦的欺負。轉念一，代懿畢竟是個秀才，再讀幾年書，中個舉人有希望，且人還忠厚，做不，保一身妻兒應不問題。何況叔姬的詩文的確勝過他的十個女兒，勝過許所謂的才女，他很喜歡。他希望做他的兒媳婦，他甚至做過這樣的準備，萬一叔姬不代懿，不同意這門親，他說服做己的女弟子。他的桃李滿，做官的，做學問的人不少，但他們儘是男子，倘若培養一個當代的李清照來，對育人才為後半生業的王闓運來說，該是一個麼值慰豪的就！壬秋老先生決定在這件幫兒子一。
午，夏壽田從城裏回來，一見楊莊，便同見親妹妹似的，問這問那，關懷備至，又剛買回來的等宣紙拿一半來送給楊鈞。夏壽田的熱情使叔姬既感溫暖，又歎命薄。當夏壽田兄長的身份直接問定沒定婆的時候，一片真誠無邪的赤子，終於使感情深沉的姑娘徹底醒悟過來：這一切是命裏注定的，今生與夏郎無緣又有緣，無緣做白頭偕老的夫妻，卻有緣做互相敬慕的兄妹。這畢竟是人生一件幸運的，值慶賀，應當知足。決終生將對待己親哥哥的那份感情來對待夏郎，關他，體貼他，此來酬答己最最純潔的少女初戀。
一連幾，夏壽田陪著楊兄妹遊覽衡州府的名勝。他們憑弔了理學鼻祖濂溪先生講學處蓮湖書院，參謁一代儒王船山的故居王衙坪，登石鼓嘴巔一睹蒸湘匯的壯觀，攀回雁峰頂飽覽湘南山川秀。在青草橋頭，當四人撫欄遠眺的時候，夏壽田獨吟誦了當年秦少游於此處的《阮郎歸》：
湘風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虛。
麗譙吹罷單，迢迢清夜徂。
鄉夢斷，旅魂孤，崢嶸歲又除。
衡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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