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淺涉政壇 二、自古以來在中國要辦成大事,光憑嘴巴子沒有刀把子是不行的

二午,譚嗣同、梁啟超、楊度三人整裝來了城西豆莢胡同徐府門口。譚嗣同遞名刺,說明來意,門房通報後讓他們進。

這是一個很寬敞的四合院。一色的青灰磚石砌一塊平坦潔淨的闊坪,坪的東西兩側搭兩個高的葡萄架,時已暮春,架爬滿了油綠發亮的葉片,隨處見一串串葡萄從木架頂部懸吊來,同碧玉雕琢來的珠子,十分逗人喜愛。葡萄架旁擺著的文竹、蘭花山石古木盆景,疊,錯落有致。另有八個碩的白底青獸鼓形水缸,水缸裏怡游動著水泡眼金魚,還有渾身黑炭團的墨鯽。楊度讚:「一個高雅脫俗的庭院!」

門房將他們帶西廂房。廂房兩邊紅木柱刻著一副塗石綠顏色的聯語:恪恭在朝夕,俯仰愧古今。門房掀開竹簾子,見屋裏書案邊坐著一個鬚髮皆白的老者。老者見客人已來門外,便站身,帶有吳口音的北京話說:「請進。」

三人魚貫進了書房,在北面牆壁邊的一溜明式紅木直背雕花椅子坐。門房斟茶時,楊度端詳了老人一眼,見這位翰林學士年在七十左右,面色紅潤,腰板硬朗,眉眼間有股倔強凌鑠氣。

徐學士面帶微笑問:「哪位是譚復生先生?」

譚嗣同站答應了一聲,並遞徐仁鑄的信。徐學士接過信,擱在一邊不忙,先將譚嗣同打量一番,說:「你就是譚世兄,久仰久仰。早就聽說敬甫中丞有一個不同凡響的公子,今日一見,果名不虛傳。」

譚嗣同說:「前輩誇獎了。」

「令尊政躬康泰嗎?」

「父身體尚,是年紀了,有些養身病,不您的身子骨硬朗。」譚嗣同生在北京,直十二歲才回瀏陽老讀書,他的一口京腔至今仍很純正。

徐學士哈哈笑了兩聲說:「坐,坐說,這兩位你給介紹。」

「這位是廣東新會舉人梁啟超。」譚嗣同指了指梁啟超。

「哦!」徐學士顯有些驚訝,他朝著梁啟超前傾身,略帶敬意說,「梁卓先生,你的名雷貫老夫耳。你此年輕,便已做這麼的業,享有這樣的名望,令老夫在你的面前有點慚。」

徐學士這番內的話,使在座的三位後生感動,尤其使梁啟超感激。他身回答:「老前輩學問淵懿,德高望重,我們景仰已久。」

徐致靖是值人們景仰的。他不僅學問,更兼品德端方正直,素提拔人才獎掖後學為己任,雖年過古稀,卻依雄勃勃,敢敢為。老先生還有一點尤令人尊敬,他治有方,教子有,兩個兒子在二十歲時便中進士,入翰苑,一父子三人同處詞林,被士夫傳為談。

譚嗣同接著介紹:「這位是湖南湘潭舉人楊度。」

「哦。」徐致靖點點頭,「,,你是來參加會試的嗎?」

「是的。」楊度恭敬回答。眼見老先生對譚、梁異乎尋常的熱情態度,楊度忽有一種被冷落感。很快,他便平靜來。不怪老先生有冷熱不同,因為己本不與譚嗣同、梁啟超相比,京師乃輦轂,名望官位在這裏愈加顯重。醉於帝王學的年輕舉人,對己的前途充滿著信,他相信己今後的名望位一定會引京師人士的刮目相。

「,你們稍坐一,喝喝茶,我信。」

徐致靖信箋抽來,戴老花眼鏡細細來。這時,梁啟超將放在茶几的一疊《京報》拿,信手翻幾頁,便赫見一版中間一排粗黑字:翰林院侍讀學士徐致靖疏請明定國是。他輕輕招呼譚、楊二人聚首合:伏聞皇宵旰憂勤,熟講中外故,知當諸國並立時,萬不復守秦漢後一統閉關舊,知時審變,力圖強,祖宗二百數十年艱難締造無危墜。膠來,新政無一舉動,學堂、特科未見舉辦,有若空文,咸竊竊疑皇仍守舊為是。若守舊,明諭內外臣工恪守舊章;若變法,亦請特頒明詔,一切新政,立予施行。總,請皇速明定國是,俾臣民咸曉於聖意所在,有所適從,不再前遊移莫是,兩無所矣。

梁啟超後,對眼前這位老頭子油生敬意來。這份奏疏太及時了,前幾他與老師談論的正是這件。康有為不見皇明確的態度急焚,梁啟超覺察變法的前景不甚光明。現在,徐學士的奏疏登於《京報》顯著位,說不定是皇決明定國是的前奏。

「譚公子,兒信說保舉幾個力的人才輔佐皇變法維新,但究竟是哪幾個人並未提,他跟你說過嗎?」老先生完信,一邊摘眼鏡,一邊問譚嗣同。

譚嗣同答:「離長沙前,我與徐學台反覆商量了這件,徐學台在另紙寫了幾個名字,說僅供人參考,最後薦舉哪幾個,一聽人圈定。」

說罷從衣袋裏掏一張紙來,雙手遞了。徐致靖重新戴眼鏡,聲念著:

工部主康有為,忠肝熱血,碩學通才,明歷代因革失,知萬國強弱本源。湖南鹽法長寶署按察使黃遵憲,熟悉各國憲政,器識遠,辦精細。江蘇候補知府譚嗣同,才卓越,學識絕倫,忠貞愛國,勇於任。廣東舉人梁啟超,英才亮拔,志慮忠純,學貫人,識周中外。

「行,他與我不謀合。」徐致靖紙折,重又摘老花鏡,慢慢說,「維新,從三年前公車書來,空頭話說不少,效卻不,京師說一切依舊。十八省,除湖南一省外,其他十七省沒有什麼變化。這中間的關鍵原因,在於朝廷內部反對的人很,且勢力很。但清強盛,非維新變法不,在這一點,老夫與你們年輕人的法是一致的。前幾我給皇了一奏疏,目的就是敦促皇盡快決。」

梁啟超揚《京報》說:「我們剛才有幸拜讀了您的奏疏,真正是維新變法的及時雨。」

徐致靖淺淺笑了一說:「皇被守舊的臣包圍太緊了。他己還是變法圖強的,是身邊無力人物,仁鑄的考慮是對的。不過你們很年輕,位不高,缺乏威信,今後朝廷來辦會有許難處。」

說這裏,徐致靖朝廷執政臣間的複雜糾葛,太、皇長期來的面不,頓時情蒼涼來。本給這幾個熱血年輕人透露一二,但這些話不隨便亂說,且不給他們潑冷水,話嘴邊又嚥了回。他斂容盯著譚嗣同、梁啟超,嚴肅說:「老夫對你們說句實話,此時充當皇的貼身謀臣,很不是差。」

譚嗣同應聲答:「晚生知年幼無知,才淺德薄,並不敢妄求優保重任,更非借此為一己謀高位,實於為國為民一片誠。剛才老人的提醒很重。晚生深知歷代主持變法人,名榮身泰者極少,名裂身敗者甚,商鞅車裂,半山放逐,皆為前車鑒。晚生廁身其間,並非幸。說不定哪失敗了,不僅本人死無葬身,還禍及老父稚子。晚生仍願借人力獲皇重任,輔佐朝政,推行新法,實一為救清於傾覆際,拯黎民於危困中。晚生在長沙時已對學台人表示過,維新功後,嗣同決不居功,倘若維新失敗了,嗣同甘願身相殉。」

「壯哉,豪傑言!」徐致靖霍站,「就憑譚公子你這一番話,老夫亦將置身命於不顧,為國薦賢,為民舉才,明日即書皇。」

梁啟超激動站,充滿感情說:「維新業的敗,清的興衰,完全寄託在老先生您的身了,我全體維新志士將對老先生感激不盡,四萬萬滿漢蒙藏回同胞將對老先生感激不盡!」

「坐吧!」徐致靖招呼坐後,己坐來,感慨說,「感激二字不必提,老夫此舉,純係於一片忠已。這些年外患頻仍,國蜩螗,那些深受皇恩的王公貴戚卻懵不醒,依在醉生夢死中追逐一己利祿享樂。那些當衝輩又毫無應變策謀,或墨守規,苟且敷衍;或輕舉妄動,國當兒戲。老夫每念及此,莫不嘆息涕零,人既昏邁,又無實權,無奈何,惟有嘆息已。乙未年親眼見會試舉子們那種愛國憂民的情緒,拜讀他們那些振聾發聵的演說文章,老夫豁開悟,清的路在維新,清的希望在年輕人。劉禹錫說:沉舟側畔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已經腐朽了的必會被淘汰,新興的生命是不阻擋的。從那時,老夫就不顧旁人的勸說恥笑,甘白頭置身於黑髮中,為皇為國盡一分餘力。」

說這裏,老先生剛才凝重的神情變開朗來,他笑著對譚、楊說:「你們湖南有個名士叫王闓運,年輕時踔厲風發,受了幾次挫折後,就對國抱逍遙態度了。他的學問文章,老夫是佩服,是他那句『三十花猶嫌老』的詩,就不免太頹廢了點,老夫不敢苟同。老夫更喜歡蘇東坡的那幾句詞:『誰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西,休將白髮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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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譚嗣同千里迢迢為徐致靖送來緊急家書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