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城東南七十處有一個方名叫新農鎮，當百姓習慣叫它站。站雖處北國，卻水分充足，土肥沃，古來，此農民便有種水稻的傳統，種的「站稻」品質優良，比南方稻米的味還。二十年前，李鴻章中了這塊方，他傚法古人的軍屯制，派一支淮軍駐紮此，一面屯墾，一面操練。海戰爆發時，長蘆鹽運使胡燏棻招募十營新兵，按新式方法訓練，這十營新兵取名為定武軍。就在胡燏棻訓練定武軍的時候，袁世凱在京師召集一批才俊士翻譯各國兵書，書十二卷，取名為《觀海樓談兵》。在當時人們的眼裏，德國陸軍為一，袁世凱參照德國軍制，結合己年帶兵的經驗，編寫了《練兵則十三條》。他將《觀海樓談兵》《練兵則十三條》呈送給軍機臣李鴻章、翁同龢及兵部尚書、總理各國務臣榮祿。朝鮮十二年的資歷，再加兩部書，使袁世凱在執掌朝政的臣們的目中為後的一號軍人。他們相疏，保薦袁世凱，終於使光緒帝召見了袁世凱，並派他取代胡燏棻訓練定武軍，另將胡調任蘆漢鐵路督辦。
袁世凱來站後，對定武軍刀闊斧加改造，將兵員從原來的四千五百人增加七千人，改名為新建陸軍。新建陸軍完全按照德國方式操練，聘請了十個德國軍教官分別擔任營務、炮隊及馬隊教習，又設立德文學堂，利中國軍官學習德文。同時立督練處，請來兄徐世昌擔任參謀，任命北洋武備學堂畢業的直隸人馮國璋為步兵總辦，德國炮兵科留學生安徽人段祺瑞為炮兵學堂總辦兼炮兵管帶，正定鎮標隨營炮隊學堂直隸人王士珍為工程兵學堂總辦兼工程兵統帶。袁世凱的新建陸軍建立不三年，便將原站定武軍的面目改造一新，引官場內外的廣泛注目。
午三時，楊度在津火車站了車，隨即換騾車，黃昏時來了站。快營房邊時，突聽一陣嘹亮的軍號聲。號聲剛落，便見一隊隊兵士從營房南邊寬闊的練兵場走來。暮色蒼茫中，但見這些兵士們幾乎一嶄齊的五尺高身材，簇新的灰色戎裝長短合身，從膝蓋一律綁腿，走路來腳跟十分有勁。除開領隊軍官一二一的口號聲，及與相配合的步伐聲外，再無任何喧雜聲。楊度在伯父軍營中生活了幾年，每逢初一、十五操回來的綠營兵丁，幾乎個個衣冠不整，神情疲憊，隊伍七零八落，怨聲罵聲粗野的打趣聲嘈嘈雜雜，與眼前的新建陸軍比來，一在，一在。「袁慰庭是一個將才！」楊度從裏發讚歎。正感慨繫的時候，軍營外的炮台三發號炮，從各個營房的伙房裏走幾個伙頭軍，兵士們十人一堆席坐，就在土坪吃晚飯來。
楊度走一個軍官模樣人的面前，打聽督練處參謀徐菊人先生。那人將楊度帶一所四面有圍牆的樓房面前，告訴他這就是督練處。門邊的一個衛兵走前來迎接，知楊度來京師，會見徐翰林時，便客氣請他稍候，己進稟報。一會，來一個二十歲身材挺拔的軍官，將楊度迎進樓房。軍官極有禮貌告訴楊度：徐翰林陪袁人津謁總督榮祿人了，明午回來。說完後又安排人招呼楊度喝茶抽煙，吃完飯後又陪著楊度閒聊了一會，後楊度領進一個舒適的客房，說：「楊先生今夜就在這裏安歇，隔壁有當差的士兵，隨叫隨。」說完告辭，門時又替楊度門輕輕帶。楊度感十分滿意，又覺新奇，他又與歸德鎮的綠營比來。伯父的部屬，除幾個幕僚外，幾乎全不知禮貌為何物，對尋常來訪者，一律待冷漠，對京師省城來巡視的員則又是一副既畏懼又討的卑瑣態。楊度很不慣。「這裏有一種八旗綠營軍中沒有的風氣！」初次表面接觸，楊度做了這個判斷。
習慣於晚睡晚的楊度，直午九點鐘才醒過來。他剛穿衣服，挪動一凳子，便有一個十六七歲的兵端著洗臉水，輕輕推門進來。楊度見這個兵長愛，笑著問：「我剛床，你怎麼就知了？」
兵略帶靦腆回答：「我一直在門外守候著，聽見響聲，知先生床了。」
楊度覺有點過意不，問：「你們什麼時候床？」
「夏秋五點半，冬春六點半。」
「當官的呢？」
「一樣。」兵不假思索回答，「袁人，至我們這些勤務兵，一律是這個時候床。」
楊度裏有些慚愧。兵又送來早點：一碟蔥油餅，一碟白麵饅頭，一碗豆漿，一碟醬頭菜。依次擺後，兵說：「先生，徐翰林已來過兩次了，過一會還會來。」
楊度驚問：「不是說徐翰林今午才從津回來嗎？」
「徐翰林袁人一，昨深夜回來的。」
楊度臉一紅，匆匆吃了早飯。兵剛收拾，一個四十歲的中年男子已遠遠走了過來。楊度見來人身材高挑，風度儒雅，知一定是來過兩次的徐世昌了。楊度沒有見過徐世昌，聽徐致靖說他這幾年在翰苑並不意，既未點過鄉試考官，又未放過學台，是個不走運的黑翰林，他在站是兼差，為袁世凱辦，袁給他支一份薪水，一來借他的才幹，二來周濟他的清貧。
「皙子先生，讓你久等了。」徐世昌快步走前來，伸雙手，行西方式的握手禮。楊度對這種禮節還不太習慣，見主人已伸手了，手伸。
「菊人先生，聽說你今早已來過兩次了，真對不！」
「沒有什麼，我一向睡懶覺，是來軍營，才不不入鄉隨俗，至今仍不習慣，一晚總打瞌睡。」徐世昌爽快笑著，有意沖淡客人的窘態，說話間，二人走進了會客室。
這裏的擺設完全是德國式的：牆掛的是萊茵河風光的幅油畫，鑲嵌著來柏林的彩色瓷磚，寬笨厚的牛皮沙發間擺的是磨石茶几，茶几放著咖啡、方糖幾本滿是洋文的冊子。
徐世昌指著茶几說：「喝點咖啡吧！」
「！」楊度還從沒有喝過這種東西，很奇。
一個勤務兵進來，給他們沖了兩杯咖啡。楊度坐在鬆軟的沙發，品了一口放了糖的咖啡，覺一切很舒適。他徐致靖的信掏來遞給徐世昌。
徐世昌拆開來，迅速完後，笑著說：「徐老先生德高望重，器識宏通，獎掖後輩不遺餘力。老先生收慰庭為門士，這是慰庭的榮幸。所命策題，他一定會盡，是麻煩先生親送來，實在過意不。現在先生既來了，則安在這裏住兩。對新建陸軍批評指教。」
楊度說：「菊人先生客氣了。度乃一介書生，平日裏雖喜歡跑馬舞劍，讀點兵書，其實不過兒遊戲，紙談兵罷了。昨日抵達站，已臨薄暮，見兵士們收操回來隊伍整齊，氣概昂揚，又見營風整肅，井有序，真是受教不淺，佩服無已！」
「哪裏，哪裏，皙子先生過獎了。」徐世昌的臉浮優雅的笑容。
「菊人先生，昨聽說你袁人了津，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是的。」徐世昌答，「前我陪慰庭津，向榮人稟報關於再購買一千桿德國新式步槍的，原定今午回站，這個月發放薪水的日期推遲一，明發。昨慰庭說，發薪水還是不推遲為，兵士們等著錢。於是趕緊辦完公務，乘夜班車趕回來了。」
楊度覺奇怪，發薪水有營務處的官員們料理，須各營營官營務處統一領取，再回發放就是了，哪裏還一軍統帥來親管這種瑣！楊度在歸德鎮幾年，從來沒有見伯父管過這，連兵士們哪開餉他不知。楊度懷疑的口氣問：「袁人難還親給兵士們發餉？」
「從站練兵的一個月直現在，慰庭每月己親手給每個兵士發餉。他常說，俗話講當兵吃糧，當兵就是為了吃糧，餉對兵士們來說是一重的情。旗綠軍營中剋扣兵餉的現象普遍存在，兵士們怨氣很，所軍隊無鬥志。除剋扣外，當官的還通過截曠扣建，朝廷批銀兩攫入囊，當不了幾年將官就發了橫財，但兵卻越練越糟。慰庭說甲午海戰失利，這是一個主原因。為了杜絕這種現象在新建陸軍中現，故他不管忙，堅持每月按時關餉，己親監督。」
「啊！袁人真了不！」楊度不由脫口讚歎。他熟悉綠營情況，知所謂的截曠扣建，是當官的侵吞軍餉的普遍手法。軍餉的預算是全年的，這一年中常有兵員的缺替補，這中間難免日期不相銜接，這不相銜接的兵餉需按時扣除，此謂截曠。當時計算日期，均按農曆每月三十日，遇月有二十九，稱為建，則扣除一，按二十九實發，名曰扣建。按理這兩筆款子均應繳國庫，但營官們幾乎不來。楊度的伯父寬容部屬吞沒截曠扣建，說部屬們辛苦，打仗來腦袋就別在褲帶，這兩個錢就讓他們吧！楊度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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