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日午，寄禪從花藥寺返回東洲書院。楊度向王闓運講明原因，請先生准他一個月的假。王闓運笑著說：「哇，此時在佛祖面前積些陰騭，日後佛祖保佑。」
二，楊度隨寄禪啟程。他們乘火輪北。一路的碼頭，包括長沙在內不岸。在船，寄禪總是閉目打坐，兩隻手不停替撥弄著前的念珠，口裏唸唸有詞。滿艙的人為他這種佛門靜穆氣所懾服，無不向他投敬佩的目光。楊度則恰鮮明的對照。他一時翻開《周秘史》，一時又走甲板，眺望兩岸風光，一時同船的陌生人談笑風生，一時輕輕背誦唐宋詩詞。他熱情動，很少有安靜端坐的時候。
他們在靖港了火輪，後換一條木船，溯溈水西。經過一一夜的搖晃，二午了雙叉口。雙叉口是兩條河的匯合處，水太淺，不再行船了，於是岸步行。溈山在雙叉口的北邊。吃過午飯後，寄禪說：「溈山離雙叉口還有一百二十路，我們帶點乾糧放身，今夜就不落伙鋪了，慢慢悠悠走，明清晨密印寺。走夜路，你吃消嗎？」
楊度說：「法師別我是個書生，歸德鎮那幾年，在伯父的督促，我是紮紮實實練了幾年武功的，刀槍棍棒，拳打腳踢，來幾，走夜路算什麼！」
「哎呀！」寄禪驚奇說，「不你有武功，我還為你手無縛雞力哩！」
兩人說說笑笑，開始了百行。
正是深秋時分，湘中丘陵一帶青籐轉黃，楓葉染丹，伏不平的山包披了一件赤橙黃綠青藍紫的七色外裝，時見農舍前後的樹木，結滿了纍纍待摘的果實。田間的稻禾一半已收了，稻草被壘尖圓的垛子，垛子四周一群群雞鴨在爭食未打盡的谷粒。還沒有收割的稻子，黃燦燦的穀穗彎腰低垂，使人一見便滿懷喜悅。碧藍的空，偶爾見雁南飛，將一聲聲清唳從半空傳人寰。路邊茅草堆裏，常有野兔被驚箭似的奔逸逃命。遠處灌木叢中，易見肥壯的山雞撲突撲突飛落。蘇東坡說：「一年景君須記，最是橙黃橘綠時。」果不探求人生的深處，在兩個趕路的行人眼裏，東坡居士的這兩句詩是吟一點不錯的。
一邊走，一邊欣賞秋景。就這樣走了十路後，楊度忽，這次密印寺，不是尋常的燒香拜佛，或是憑弔古跡，是為覺幻長老記錄溈仰宗的研究，但是己不僅說不對溈仰宗的體認，就連對佛門的一般學問知甚少，何記錄，何整理呢？頭來，豈不辜負了寄禪的一片，有損己的名譽。百跋涉，有的是時間，何不趁此時向法師請教，且消除疲勞。
「這個不難，皙子先生的穎慧，略一點撥就行了。」當楊度說己的顧慮後，寄禪輕輕巧巧回答。
「那我就向法師請教了。」
「請教二字不敢當，有什麼疑問，你管說，就我所知點答覆。」
寄禪走路時不數念珠，雖年近五十，兩條腿卻強勁有力，登山涉水，履平。楊度著他在船的坐姿眼前的行路，年前伯父常說的修煉者的秘訣：坐鐘，臥弓，立松，行風。他覺這個尚的舉止正是此。
「法師，你就從溈仰宗談吧。」
「溈仰宗是禪宗裏的一個支派，禪宗又是佛教傳中土來後所產生的一個派別。講清這個過程，還從佛學的誕生講。」為了楊度並肩走，寄禪有意放慢了腳步。
「那太了。」楊度高興說，「時，我見母親燒香敲罄子拜菩薩，問什麼是佛，一點不懂。從離歸德後，這些年來我過河內外、汴洛舊邑，每一處，喜歡逛寺廟，菩薩，但那是受奇的思所驅使，一點點庵寺常識是東鱗西爪聽來的，正經說佛學，謂一問三不知。這次從法師這裏佛門真學問，那真是三生有幸了。」
寄禪正視楊度說：「佛門中最講一個緣字，你我相識是緣分。此次又同密印寺，記錄覺幻長老的溈仰宗的譜系演化說，更是一個的緣分。這些日子，我細細觀察過先生。你前世有慧根，今生有靈，若一旦修行，即正果。」
楊度見寄禪說此有趣，不覺笑來，暗思己研習的帝王學與佛門典籍簡直是風馬牛不相及，莫非這尚在誑我，誘我做他的同門？遂假意說：「法師，我這次就跟你在密印寺剃度何？」
寄禪正色：「阿彌陀佛！人不喜打誑語的人。眼先生塵緣重山，談什麼剃度！我是說先生若正果，但決不是勸你。萬一今後有一，先生歷盡苦海，遭受千折百難，那時不妨再佛門尋一處清閒。貧僧若還在世的話，定當為先生求解脫。」
楊度聽後，頭陡蒙一層陰影，遂默默不語。寄禪見狀，笑：「皙子，貧僧你氣色，三年內必有鴻運高照，定當一舉名，震動。」
楊度一喜，忙問：「照法師所言，我科中狀元了？」
寄禪，說他塵緣重山，真是一點不假，說：「正是。今不談這個，我們還是來談佛學吧！」
正說話間，對面走過來兩個婦人。一個約摸六十歲，頭髮花白蓬亂，猶枯樹枝的鳥窩，乾瘦佝僂，手裏拿著一截竹竿。另一個三十歲，穿一身黑舊衣服，頭包一塊白底藍花布。那中年婦人每走幾步就雙膝跪，將額頭向一碰，後站，又走幾步，又跪碰。楊度甚覺奇怪，尚，見他的臉露滿意的微笑。慢慢走近了。楊度見兩個婦人前背了一個黃布口袋，袋子印著四個黑字：進香歸來。他明白了，這是燒香拜菩薩回來的人。又見那跪拜的婦人膝蓋打著兩個厚厚的補丁。補丁又被磨破了，面全是泥土草屑。那兩個婦人見寄禪走來，趕緊讓路，口裏說：「長老安。」又從布袋裏摸兩個銅錢來，雙手遞。
尚雙手合十，彎腰說：「謝檀越，請收回，貧僧領了。」
老年婦人說：「長老不嫌少，我們貧，統共有十個銅板了，還趕路，請長老收。」
「阿彌陀佛！貧僧一向不受佈施，請收回。」
老年婦人見尚執意不收，將那兩個銅板放進布口袋。
楊度問：「你們是從哪裏燒香來？」
「從密印寺來。」中年婦人答。
楊度，們一路跪拜，像這樣走久？便問：「走了幾了？」
「三。」
「你這樣邊走邊跪，累不累？」
「不累。」那婦人答爽快。
「這是為娘老子燒拜香。娘老子受了這香後，在陰間裏魂就安穩了。裏高興著哩，哪裏會累。」老年婦人搶著回答。
楊度那中年婦人，見臉露笑容，那模樣的確像是不累。他又奇問：「你年年這樣燒香嗎？」
「燒了三年了。一年娘老子剛死，是三步一拜。二年五步一拜。今年是三年，七步一拜，明年就不拜了。」老年婦人又代為回答。
「那麼老人你呢，你又為哪個燒香？」楊度又問。
「我為孫伢子。孫伢子五歲了，病痛，我求菩薩保佑他無病無痛。」
楊度點點頭，又問：「你們在哪裏，還有遠的路？」
「不遠，就在白箬鋪。」中年婦人答。
楊度，白箬鋪至少還有百，們還拜三四才！
又說了幾句閒話，於是各趕路。尚對楊度說：「們這是燒晚班香了。若是兩個月前，中元節前後，這一路進香的善男信女來來回回的絡繹不絕。」
楊度嘆口氣說：「三步一跪，五步一拜，這番誠意難呀！」
尚說：「是呀，我們佛門最重的就是這番誠意。所謂誠禮佛，就是這個意思。了，我們繼續談佛學吧！」
「，恭聽法師點撥。」
「講佛學，先講清『佛』字的意義。」寄禪慢慢引開場白。
「正是的。」楊度一子就來了興趣。「從，就聽人說佛呀佛的，佛底是什麼意思，沒有人講清楚。」
寄禪嚴肅解釋：「佛，即佛陀，這是古竺國梵語的音譯，若是按意譯呢，應譯智者。」
「這麼說來，佛就是最聰明的人囉！」楊度反應很快。
「是的，這麼說。」尚點點頭，說，「但又與通常所說的聰明人不同，它包括三個方面：一是佛認識一切，二是佛使別人他一樣認識一切，三是佛的智慧是最高的，無指摘的。佛門裏常講正覺、等覺、圓覺，就是指的這個境界。」
「難怪人們頂禮膜拜佛。」楊度感嘆說。
「佛即釋迦牟尼，名叫悉達，二千四百年前生在古竺國北部迦毗羅衛國，是淨飯王的太子。佛雖為太子，榮華富貴，但他見世間包括人在內的生命短促無常，且活著受生老病死許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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