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亡命扶桑 四、智凡帶來了八指頭陀的信:朵朵蓮花托觀音

薄薄的晨霧中,從東京開往橫濱的首班列車在奔馳著。三節車廂靠窗邊的硬座席,坐著一個二十頭的年輕人。他穿著一身硬挺的黑呢制服,一行密密的黃銅扣,從最一顆一直扣最一顆,連兩排風紀扣扣緊緊的,寸高硬衣領托一張清秀的面孔,頭的黑呢鴨舌帽戴端端正正。他直挺挺坐著,兩隻手掌平放在腿。火車在高速前進,時有晃動,他卻紋絲不動,背與靠墊始終保持著三四寸寬的距離。此人儘管眉眼稚嫩,身板單薄,但,是一個受過嚴格訓練的有著標準軍人氣質的青年。他,就是已改名為蔡鍔的當年時務學堂的學生蔡艮寅。

從車來,蔡鍔一直面無表情閉著嘴巴,不講話,就連與身旁的同座者沒有打一聲招呼。他微微側著頭,盯著窗外飛逝的樹木農田,一眼不眨,模樣很是平靜,甚至冷淡,其實,他的腦海裏正在波浪伏,滔滔滾滾。

五年前,正當十六歲的蔡艮寅在時務學堂刻苦攻讀新政時,政變發生了,一夜間中國全變了樣。巡撫陳寶箴、按察使黃遵憲、學政徐仁鑄均被革職充軍,時務學堂被強行封閉,提調熊希齡押原籍鳳凰縣管,中文教習唐才常逃日本,秘密組織立會,籌建勤王立軍。學生們風流雲散。蔡鍔不願回鄉,集合五六個朋友來海入南洋公學。海後知恩師梁啟超在日本,他寫了一封信託人帶,輾轉幾個月後,梁啟超居收了。梁知蔡是個有志少年,儘管他己經濟十分拮据,還是方設法湊集了一百塊銀元匯給蔡,於是蔡他的幾個同學來日本。

那時梁啟超住在東京,身無分文,租不房子,便擠在梁的房子裏。晚就在板睡覺,早來被子捲堆在角落裏,生活十分清苦。但蔡艮寅他的夥伴們情卻很舒暢。因為他們在這裏梁師一,無拘無束高談國,罵朝廷,罵西太,又親眼了日本國的富強,在它的國土學習它的功經驗。年輕的愛國者們,裏正燃燒著烈火般的熱情,充實的精神生活給他們帶來的歡悅,十倍百倍超過了因物資困乏產生的煩惱。後來,梁啟超從華僑中為他們募一點錢,將他們安置進了學校。蔡進了梁任校長的同高等學校。他珍惜這難的機會,常常餓著肚子勤奮鑽研各門學問。蔡艮寅這種刻苦耐勞的格,力於貧寒庭的磨煉。

蔡艮寅的祖父是一個老實巴的種田人,娶妻張氏,生有兩個兒子,一四口艱難度日。有一年寶慶府遇饑荒,夫妻二人在挖野菜回的路,見一棵枯樹吊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姑娘。姑娘衣衫破碎,骨瘦柴,他們知這一定是受不了飢餓吊的。窮人善,很是憐憫,夫妻二人便那個姑娘從樹放來,打算找塊破席包埋掉。正在卷蓆子的時候,張氏忽發覺女孩口有一絲熱氣。「還沒死!」張氏驚喜對丈夫說。「趕快抱回!」丈夫說著,便姑娘放背,一步一步馱回。張氏給姑娘灌了口溫開水,過一會,姑娘活過來了。張氏滿歡喜,又將裏僅有的幾粒米熬了一碗粥,讓喝了。原來,姑娘一全餓死病死了,又苦又餓,沒奈何尋了短見。張氏憐的命苦,又己貧,今後兒子了娶媳婦難,於是姑娘為童養媳收留在身邊。五年後,讓與長子圓了房。二年,就給蔡生了艮寅。艮寅的父親那時學做裁縫。農民飯吃不飽,一件衣服穿幾十年,裁縫的生意知。裏苦,艮寅無法讀書。附近有個塾先生叫樊錐,見艮寅長聰明伶俐,就免費讓他來讀。艮寅資穎悟,過目不忘,十三歲便中了秀才。後來樊錐來時務學堂做教習,便他帶了過來。就這樣,蔡艮寅了梁啟超最意的弟子。

蔡艮寅來東京不久,偶爾弘文學院,意外發現了樊錐在這裏讀書,師生異國重逢,倍加欣喜。後來梁啟超遷居橫濱辦《新民叢報》,蔡、樊常常橫濱與梁聚會。庚子年,蔡艮寅應唐才常請,回國參加立軍義。義很快便失敗了,唐才常慘遭殺害,蔡艮寅再次逃日本。義的失敗,使他深刻認識軍的重,決定棄文習武。梁啟超非常支持,向他的朋友士官學校的教務長佐滕義夫推薦。佐滕接納了蔡艮寅,將他編進三期騎兵科。入校前,梁啟超對他說:「你現在是軍人了,應該有個相稱的名字。古詩說『蓮花穿劍鍔,秋月掩刀環』,鍔者,寶刀,你就『鍔』為名吧!」從那時,蔡艮寅便改名蔡鍔。

蔡鍔懷著「流血救民吾輩,千秋肝膽輪囷」的崇高抱負,在士官學校勤奮學習各種軍技藝,門門功課優異,與蔣百、張孝准一,被譽為士官三傑。個月,他二名的績畢業,校方獎他一枚菊花勳章。

這時,國內各省在籌建新軍,蔡鍔在士官學校的傑表現,受了國內的重視。湖南、江西、廣西、雲南等省有人來與他聯繫,聘請他為軍教官。旅居日本年了,蔡鍔無時無刻不念己災難的祖國,念己那些在貧困中掙扎的父老鄉親,在這裏求學求知的最終目的有一個,那就是救國救民。現在就取橫濱回國了,滿腔熱血的青年志士的潮,不洶湧澎湃嗎?

「梁先生!」蔡鍔筆挺站在籬笆牆外,輕輕叫了一聲。

「來啦!」一個人邊答邊從室內走來。

「重子,你怎麼在這裏?」蔡鍔見走過來的是楊鈞,意外。原來,年夏蔡鍔聽說楊度了東京,便來弘文學院找他,適逢他外,沒有見。冬,蔡鍔又一次拜訪,卻不料楊度回國了。今年初夏,他三次來弘文學院,尋訪樊錐、黃興、劉揆一等人。揆一告訴他,楊度的弟弟楊鈞來了,在弘文學院。蔡鍔便立即見楊鈞,二人相見,談十分投機。恰那幾楊鈞同宿舍的幾個同學遊富士山了,蔡鍔就住在楊鈞的宿舍裏,一住五,了朋友。

「卓兄說今有個人來,原來就是你呀!」楊鈞一抱住蔡鍔,很是親熱。

「重子,聽說你哥哥來了,在這裏嗎?」

「松坡兄弟,是你呀!」

正問時,楊度笑呵呵走了來,後面跟著王代懿。

「五年不見面,你長一個英俊挺拔的人了!」楊度緊握著蔡鍔的手,將他仔細打量了一番。

「我弘文學院找過你兩次沒找,沒你回國考狀元了。」

蔡鍔跟楊度說著話,又同時與代懿親熱打著招呼。

梁啟超夫婦門,對介紹:「松坡從士官學校騎兵科畢業了,我們給他訂了十日海的船票。」

代懿因為蔡鍔同學軍,遂特別關他的向,忙問:「哪個省的軍隊供職?」

「現在還沒定,回國後再說。」蔡鍔答。

梁啟超說:「進屋,吃過飯後我們一總持寺,橫濱佛教界今午在總持寺開齋筵,招待三位從國內來的高僧。我已經跟住持恆靜長老說了,我們參加。」

眾人很興奮,楊度更是歡喜。因為那年他在密印寺偶爾聽智凡法師說過,禪宗派生的五宗七派,其中曹洞宗在中國本土日漸衰微,從唐代傳入日本後,在日本島熾。現在中國研究曹洞宗的,反日本求學。日本曹洞宗的總本山為橫濱的總持寺,它管轄全日本一萬五千個寺院。年楊度就總持寺,但苦於沒有機會,現在跟幾個朋友,尤其是與號稱對佛學深有研究的梁啟超一遊寺院,那更是有趣的。

總持寺在橫濱西郊,離山町有十二三路,五個男子漢是年輕人,既不坐車,又不騎馬,一路步行,觀初冬的野景,談談感興趣的話題,不知不覺就了。

總持寺果不愧為日本曹洞宗首寺,梵宇高,氣魄宏偉,老遠就給人一種名剎寶寺的莊嚴感。梁啟超指點著院牆殿堂向介紹:「當年圓法師乘槎過海唐國取經,那時臨濟宗、雲門宗、法眼宗均香火旺盛,信徒眾,圓不取,一路餐風宿露托缽化緣,來江西宜豐縣洞山,參謁鏡峰法師,正聽見鏡峰法師向眾僧傳授曹洞真諦。」

「什麼是曹洞宗真諦?」代懿插話。他對佛學無研究,但有興趣。

「莫打岔,聽卓說。」楊度對曹洞宗略知一些,但不及對溈仰宗的瞭解,他正向梁啟超求這方面的知識。

「曹洞宗的真諦嘛,你聽著。」果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維新派領袖,梁啟超流利念,「正中偏,三更初夜月明前,莫怪相逢不相識,隱隱猶懷舊月嫌。偏中正,失曉老婆逢古鏡,分明見面別無真,休更迷頭仍認影。正中來,無中有路隔塵埃,但不為當今諱,勝前朝斷舌才。兼中至,兩刃鋒不須避,手猶火裏蓮,宛有沖志。兼中,不落有無誰敢,人人盡常流,折合還歸炭裏坐。」

「真有味!什麼『失曉老婆逢古鏡』,尚不娶妻,曹洞宗的祖師爺倒老婆編進了他的真諦。」代懿一句話,逗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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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楊度為梁啟超的書齋飲冰室題名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