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楊鈞、代懿離開橫濱返校。楊度沒有回東京，他一則送智凡等啟航回國，二則蔡鍔在一說些話。還有一個重原因，他將昨在總持寺突萌發的念頭變為現實，寫一篇《少年湖南說》，且在橫濱寫，寫後請梁啟超蔡鍔，提提意見。
楊度一向才思敏捷。平常，他白辦，晚一盞油燈點，昏昏的燈火，揮筆疾書，一夜寫四五千字。五更時分脫衣睡覺，睡一兩個時辰，來後讀一遍，略修改，便是一篇頂的文章。這一次，他寫一篇傳世鼓勵湖南人，尤其是湘籍留日學生。同時，他己的才華再次顯示三湘子弟的份量，並暗中存著與《少年中國說》一比高低的思，對於身邊的這個廣東才子，他是既愛慕又頗有點不服氣。
梁啟超裏來往的人很，不太安靜，恰不遠處有一個單身朋友東京辦三，梁啟超立即向他借房子，又對楊度說：「你的必須三內完卷，逾期我就不管了。」
這是一棟建築在一座山丘的庭院，裏面有兩個客廳，三間臥房，另有餐廳、廚房、雜房、衛生間，十來間房子。客廳佈置豪華，臥室裝飾奢靡。寬敞的院子裏有池塘、假山、花木、曲徑，白眺望碧波蕩漾的無邊海水，深夜臥聽節奏伏的海濤拍岸聲。楊度從來沒有住過這麼的房子，沒有享受過這樣的環境，他的情分外舒暢，才情似乎比素日更加充沛。他剛提筆寫《少年湖南說》五個字，腦子裏不由主浮了梁啟超的《少年中國說》，於是乾脆閉眼睛，將它默誦一遍。文章比較長，他不一字一句背，斷斷續續背了幾段後，中的豪情便被文章激發來，難已。最後一段，他一向背爛熟：
紅日初升，其光，河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虎嘯谷，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吸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將發硎，有其芒，載其蒼，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哉，我少年中國，與不老！壯哉，我少年中國，與國無疆！
「梁卓真正不簡單！」楊度由衷發讚歎，裏，且不說情感熾烈，文氣磅礴，光是從立意來說，「中國」就比「湖南」來高，若再寫一篇論說，超過梁啟超的這篇文章，是很難的了。超過，必須另闢蹊徑。
「對了！」楊度猛拍了一腦門，裏說，「他寫論說，我就寫一篇歌行吧！歌行琅琅口，易於記誦，傳播必定更廣，影響一定更，一篇《長恨歌》，一首《琵琶行》，從唐代唱今，感染了少人？再沒有哪篇論說超過它了！」
楊度這裏，異常興奮來，揮筆改寫了一個題目：湖南少年歌。
開頭幾句，他不假思索，一口氣寫：
我本湖南人，唱湖南歌。
湖南少年身手，時危卻奈湖南何！
他停筆，己朗讀了一遍，覺這個開頭還。面再寫什麼呢？楊度托腮凝思來。他初長沙，一次登岳麓山，眼底山巒伏，鬱鬱蔥蔥，湘江北，宛銀帶；遠望南方，似乎隱隱見了南嶽峰的積雪、蒼梧山的古松。山來岳麓書院，又為那座千年絃歌不絕的學府激盪，門正廳的兩副楹聯刀刻般留在他的記憶裏。一副是：惟楚有材，於斯為盛。另一副是：吾南來，總是濂溪正脈；江東，無非湘水餘波。前一副說湖南的人才，後一副說湖南的學術。為一個湖南少年，楊度那時曾為己的鄉深深豪。是的，秀的江山，薈萃的人才，發達的學術，這就是湖南，它足使國人羨慕，湘人驕傲。寫湖南，不寫這幾個方面還行嗎？
夜已深沉，橫濱海岸傳來的浪濤聲像一支氣勢雄壯的樂曲，激發了楊度的創靈感。宏偉的抱負，壯闊的氣概，淵懿的學問，瑰麗的才情，被一聲聲浪濤聲催發了來：
湖南古稱山國，連山積翠何重疊。
五嶺橫雲一片青，衡山積雪終年白。
沅湘兩水清且淺，林花夾岸灘聲激。
洞庭浩渺通長江，春來水漲連碧。
生水戰昆明沼，惜無軍艦相衝擊。
北渚傷二女啼，湘邊斑竹淚痕滋。
不悲當日蒼梧死，為哭今日民主稀。
空將一片君山石，留千年紀念碑。
後有靈均遭放逐，曾向江潭葬魚腹。
世界相爭國已危，國民長醉人空哭。
宋玉招魂空已矣，賈生吊還相續。
亡國遊魂何處歸，故捐將誰屬。
愛國長身已死，汨羅流水長嗚咽。
當時猿鳥學哀吟，至今夜半啼空谷。
此後悠悠秋復春，湖南歷史遂無人。
中間濂溪倡哲學，印度文明相接觸。
徒開學門，空談未救金元辱。
惟有船山一片，哀號匍匐向空林。
林中痛哭悲遺族，林外殺人聞血腥。
留茲萬古傷，說與湖南子弟聽。
楊度寫寫，寫寫，一直東方泛白。一夜工夫寫四十四句詩。他己高聲朗讀了一遍，覺無論是情感、色彩，還是音韻，哪方面堪稱乘，認為並不亞於白香山的《長恨歌》，在吳梅村的《圓圓曲》。他很滿意。立時便有一種極度的疲勞感，他衣服不脫了，倒在床呼呼睡。
※※※
「醒來，醒來！什麼時候了，還在睡覺哩！」楊度正睡香甜時，被人叫醒了。他睜開眼睛一，原來是蔡鍔站在床邊。
「什麼時候了？」他擦了擦眼睛問。
「師母惦記著你，說房子是，但沒有飯吃，叫我送中飯來。你是什麼時候了！」蔡鍔說著，將竹籃子的蓋子揭開，一股香辣味飄。
「真的是中午了。」楊度邊說，邊抬頭牆的壁鐘，正指著十二點半，忙來洗臉漱口。
蔡鍔從籃子裏搬四碟菜來，全是按貴州風味做的，又變戲法似的掏一瓶茅台。楊度一驚：「橫濱有茅台酒賣？」
蔡鍔笑：「這哪裏是橫濱買的！梁師說，這是師母娘人送的，連他己難喝。師母特別重你，送給你喝，文章寫更精采。」
楊度愛酒，在異國他鄉還喝祖國的茅台，真是太的了。他感慨說：「卓有福氣，找了一個賢慧的夫人。」又問蔡鍔，「你吃過飯了嗎？」
「沒有。」蔡鍔，「梁師我跟他們吃，我說我皙子一塊吃。」
「最，最。」楊度分外高興，「一人吃飯乏味，一人喝酒更無聊。來，我們一對飲。」
楊度從房主人的餐櫃裏找兩隻漂亮的酒杯來。蔡鍔雖從士官學校畢了業，即將為一個軍教官，卻不善喝酒，他搖搖頭說：「飯我陪你吃，酒卻不喝。」
「那不行，再不會喝酒，陪我一杯。」
蔡鍔拗不過，說：「，說定了，我陪你一杯。」
「松坡，十號的船票沒變吧！」
「沒變，十號午九點鐘啟航。」蔡鍔剛喝了一口，臉便紅了。
「我真羨慕你，你馬回國了。我現在是有國難歸，不知什麼時候才回喲！」剛才還處在極度亢奮中的楊度，幾口酒肚，竟被即將回國的蔡鍔勾一縷濃烈的思鄉情來。一時間，他了老母，了妹妹，了湘綺師，了新婚妻子黃氏。婚前，他雖與黃氏無感情，但婚後黃氏恪盡一個做妻子媳婦的職責，使他由敬生愛。
「松坡，你給我帶一封書回吧！」
「。」蔡鍔己久羈日本，對楊度此時的情是十分理解的，他建議，「再過幾個月，風平浪靜了，你悄悄回一。」
「我這樣。」久蓄於中驀升的鄉情一旦發洩來後，楊度裏反倒覺舒服些了。
「就是一時不回，是。日本國雖，但卻是一所學堂，各行各業有值我們學習的方。我這幾年在日本學的知識，在國內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學不。」
蔡鍔這幾句裏話，使楊度陡清醒過來。日本，一是避難，二是求學，後者更為重。中國是一定變的，朝廷現行的計同樣一定會變的，己今後一定會擔當國重任的。松坡說對，日本是一所學堂，抓緊這段時間積蓄知識，磨煉才幹，今後哪一重任在肩，便夠勝任無憾。崇高的報國熱情，迅速壓了乍湧的遊子鄉情。楊度端酒瓶，先給己斟滿，又給蔡鍔再斟。蔡鍔慌忙摀住酒杯：「說的一杯，再喝，我就連飯不吃了。」
望著蔡鍔這一副憐相，楊度痛快哈哈笑來：「松坡，你這一回國，便是一個身著戎裝的軍人了。古烈酒壯英雄膽，故從來就少有不喝酒的將士。你不喝酒，今後與士兵們相處，難他們換肝膽相照呵！來，松坡，聽我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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