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筷剛收拾，楊度便迫不及待問孫中山：「你剛才說那年給李鴻章書是幌子，其實另有目的。目的是什麼？」
「目的很。」孫中山端茶碗，笑著說，「那一年，我同鄉友陸皓東先在香港擬了李鴻章書，後通過澳門海防同知盛宙懷寫信給他的堂兄盛宣懷，再由盛宣懷給李鴻章寫信代我們請求謁見。我陸皓東是初次離開廣東，通過北途中窺測清廷虛實。我們從廣東進入湖南，經湖南武昌，再坐船東海，後從海坐海輪津，一路民窮國疲、人浮動的現實給我們很深的印象。我陸皓東商議，認為李鴻章不同於一般庸碌官僚。他有本有頭腦，我們民族義說動他，勸他來推翻滿人，光復漢人。他有威望，又有軍隊，他答應，情一定功。」
「你們跟他說了嗎？」楊度十分佩服孫中山的膽量。他的這個舉動，正是湘綺師五十年前勸曾國藩立的重演。那是湘綺師終生引豪的壯舉。過的一些年月，楊度曾傚法，卻總沒有找機會，不眼前的這個人就這樣做過，真是英雄！
「唉，不提了。」中山放茶碗，嘆了一口氣說，「那位宰相侯爺架子很，根本沒有我這個年輕人放在眼裏，拒不接見，是叫手人告訴我，國考察農桑護照已辦，快點國吧。我陸皓東為失望，連李鴻章的態度此，滿人朝廷再無相信的人了。最後了北京，京城政治的黑暗腐敗，更加深信滿人氣數盡了，再一個洪秀全，一定它推翻。」
楊度覺失望。他希望孫中山見李鴻章，談談李對造反的態度，於此則比較曾李兩師生的格差異，摸摸朝廷員們的思動態。
「中山先生，據說你發了兩次武裝義，又在英國倫敦被朝廷駐英公使館抓過，你是東京留學生眼中的傳奇人物，很崇拜你。我，關於你的這些經歷，一定是很有趣的故。」
與楊度往的中國留學生，不論是主張革命的，還是主張立憲的，及不問政治的，說孫中山來，有一種崇敬的口吻，認為他是一個非同尋常的人物。今真是一個很的機會，他親耳聽聽這位革命本人對己不凡生涯的敘述。
孫中山微微笑：「崇拜我，這話說客氣了，我其實沒有一點傳奇色彩。」
田中龜太郎提著一壺茶進來，對他們說：「千惠子我們一戲，你們在這裏盡興談吧！招待不周，原諒。」
孫、楊忙身致謝。送他祖孫三人門後，關房門繼續談。
「津見李鴻章是春的。了夏，海戰爆發，中國很快一敗塗，全國震驚，滿人的虛弱便徹底暴露在國人面前。」孫中山洪亮的嗓音略顯低沉。「秋時，我了檀香山，向舊日親友募捐，開始將反滿復漢的業付諸現實。那時華僑風氣尚閉塞，不相信我，有我的胞兄及鄧蔭南等少數幾個人願意資相助。不過我聯絡二三十個同志。於是集合來，建立一個名曰興中會的團體，『驅逐鞋虜，恢復中國，創立合眾政府』為秘密誓詞。二年，我們策劃襲取廣州為根據。於是在香港開乾亨行掩護，在廣州建農學會為聯絡處，派鄧蔭南、陸皓東分主其，我則往來省港兩，決定九月九日重陽節發動義。誰知這，從香港運來的六百支洋槍在海關被發現，機洩露了，陸皓東被逮捕殺害，我則亡命日本。」
「後來就了歐洲，是嗎？」楊度插話。
「先是國。」孫中山糾正。「日本沒待久，就了檀香山。在檀香山遇我在香港西醫書院的教務長康德黎先生，我告訴他不久會倫敦。在檀香山住了半年，乘船赴舊金山，再由舊金山赴紐約，最後了倫敦。我一路在華僑中鼓吹革命，引了清廷的注意惱怒。了倫敦的二，我便望康德黎夫婦。這是兩位極的英國友人，他對我的革命業很理解。清廷決計逮捕我，但在英國的國土，他們無權抓我，便了一個毒辣的計策。清廷駐英公使館有個翻譯是香山人，他裝著不認識我的樣子，在我由康德黎寓所的途中，與我閒談。我在異國突遇鄉人，覺分外親切，便興致勃勃與他邊走邊談，不知不覺來清廷公使館門口。這時猛衝兩個人來，將我扭進公使館拘禁，我於是知當了。他們審訊我，我矢口否認。他們無法我的口供，準備將我引渡回國。一回國，便殺我的頭。我裏，就這樣被他們押回國殺了實在不甘，但身陷囹圄，無人援助，怎麼辦呢？」
「我了康德黎先生，他救我，但怎樣使他知我已被公使館囚禁的消息呢？我見與我打的工役是英國人，便他英語談，請他幫我發一封信給康德黎。他不敢答應，問使館的女管霍維夫人。霍維夫人認為。我便寫了一封未具名的信給康德黎。康德黎知後，便曾任過香港西醫書院教務長的孟生一奔走營救。終於，英國外部警察面干涉了，英國記者來公使館採訪。清廷公使館在倫敦街抓人的消息便在倫敦四處傳開，輿論紛紛譴責。清廷無奈，關押我一半個月後終於釋放了。釋放後，我英文寫了一本《倫敦被難記》的冊子版，很快就有人譯中文。這就有許中國人知有一個名叫孫文的人。清廷先殺我，不料反倒讓我了名。」
說這裏，孫中山爽朗笑來。楊度從這笑聲中感受一種宏的氣魄。正是因為這種氣魄，使眼前的革命雖屢經失敗挫折，卻不沮喪，不氣餒，不屈不撓，對己的業充滿著必勝的信。楊度，孫中山的這種氣魄，己不曾具備，這真是一種先的不足。他笑：「這正是古人所說的，將害，反助。」
「老百姓說，這叫做搬石頭砸了己的腳。」孫中山興致高昂說，「我決定在歐洲住一段時期，認真學習別人的長處。我在英圖書館讀書，博物館參觀，他們的工廠，走訪普通市民。正是在英國，我開始認識救中國，必須實行三民主義五權憲法。義拳的前一年，我從歐洲來了日本。二年，八國聯軍進北京，清廷帝西逃。我認為這是千年難逢的機會，於是派鄭士良惠州策劃義。惠州興中會六百壯士集會誓師。但後來又流產了。二次義雖又沒有功，但革命業已漸漸進入人了。因為京師的失陷、帝的逃命，中國的臉丟盡了，海外的華僑一提滿人無不咬牙切齒，說這樣的朝廷不亡，理不容。就因為這樣，他們轉相信我一貫的革命主張，紛紛捐款資助革命。我們設計了一種券，面寫著銀元數目。捐資少，就發少銀元的券。革命功了，憑著券領銀元，並付利息。從那後，我們在經費略了一點。當，總還是遠遠不夠的，軍火器械花費的錢太了。」
「聽你的介紹，你是從甲午年就開始進行革命活動，現在十一二年了，兩次義失敗了，己又被捕過，同志犧牲不少，經費很困難。中山先生，我問你一句，你在這十一二年備受挫折的歲月裏，有沒有失望的時候？」楊度很認真問。
「沒有！」孫中山斷說，「我從來沒有失望的感覺，哪怕是在英國被清廷公使館囚禁，與外界沒有聯繫的時候，我決定在返國途中尋一個機會跳海殺。就在那種時候，對革命的前途我沒有失望過。我常常，反滿興漢的業，比建築一幢房子。它需經費，需勞，需時間，但總是建的，我們沒有理由在建造的過程中，偶因不順對建它有所失望。」
孫中山堅定的聲音在寂靜的夜晚顯分外的響亮。楊度覺這最後一句話，猶木棒撞鐘一般，撞擊雖停止了，聲音總在耳畔盤旋。
從見面現在，是孫中山說的，楊度說的少，他在專聽，專觀察，他從孫中山的談吐中發覺孫有一種不同常人的氣質。觀孫中山的模樣，一表堂堂，儒雅俊秀，宛一個飽學書生，但他指揮壯士豪傑揭竿義，身陷危境，鎮定救，失敗打擊毫不氣餒，世有幾個書生有此膽量毅力？真是一個了不的人！關於國政治，他一定有許精闢的見解尚未說，比他剛才提的三民主義、五權憲法，就沒有展開談，應該聽他談談。楊度這樣著，拿懷表一，吃了一驚，時針居已指凌晨三點半了！
「中山先生，聽你談話，簡直有坐春風感，不知不覺快亮了。我們且睡一會，醒來後再繼續談，嗎？」
孫中山未覺察時間的流逝，經楊度一提醒，才感有點倦意了。於是二人躺在榻榻米，隨便扯條毛毯蓋著，很快便進入夢鄉。
楊度一覺醒過來時，孫中山已不在房間裏了。他懷表，時針已指七點三刻。書案有一張紙條，是千惠子日文留的：「皙子先生，你與中山先生相見魚水。知你們尚有許話說，我不奉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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