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七年前那場政變所波及的一批人物中，熊希齡算是其中最幸運的一個。當時朝廷給他的處分是：革翰林院庶吉士，方官嚴加管束。他的原籍鳳凰乃是湘西的一個偏僻縣，隸屬常德府。當他發配常德城裏時，遇的知府朱其懿是個愛才惜才的人。他早就聞熊的名，裏對熊辦時務學堂辦《湘報》，啟迪民智開發風氣的舉動甚為欽佩。湘西素來閉塞貧苦文化落後，一個這樣的人才不容易，待熊希齡負罪身份來衙門報時，朱其懿見他身材魁梧器宇昂揚，更是喜愛。朱存保全，便不將熊發配鳳凰，留在常德城裏西路師範學堂當體操教習。後來又召熊談了幾次話，發現這個革職翰林果學問優秀，見識超俗，有意將妹妹朱其慧許配給他。朱其慧對熊希齡滿意，是還測試一，便傳話熊為知府衙門後花園題一副楹聯。
熊希齡寫了一副聯語送。朱其慧將聯語一讀：栽數盆花知世間冷暖，蓄一池水觀盈虛。中驚：此人真有宰相襟！遂滿喜悅答應了這門親。
二年，朱其懿又興學有功向巡撫趙爾巽保薦他國留學，熊希齡又東渡日本，一年後回國，繼續在常德任教。朝廷赦免戊戌年政治犯，他開復了功名。今年春又恢復了庶吉士的官職，熊希齡喜氣洋洋帶著夫人晉京供職。他關國的熱情辦的才幹很快內閣的賞識，這次被圈定為五臣國考察的重隨員。
熊希齡正為這批尸居餘氣的考察臣們犯愁：若叫他們欣賞目迷五色的海外繁華或勝任，他們考察政治，回來後還遞報告，他們何有這種才幹！虧徐世昌、戴鴻慈料了這一點，底是翰苑前輩，未雨綢繆。
熊希齡從海搭坐山本丸，六後便了橫濱。他不知梁啟超的住處，沒在橫濱停留，隨即轉車東京。熊希齡辦的是公差，清廷駐日本公使館很客氣接待了他，又轎車他送田中龜太郎門口。
汽車喇叭聲田中喚了來，司機日本話問：「支那楊度先生還住在這裏嗎？公使館有人找他。」
田中點點頭。熊希齡從後座鑽來，胳膊裏夾了一個公文包，不太流暢的日本話微笑著與老先生打招呼。當時轎車在東京還不，夠乘坐轎車的是達官貴人，清廷公使楊樞為擺闊氣，高價買了一輛轎車，為他朝廷來日本的員服務。田中，來找楊度的人雖，但絕部分是清貧的留學生，從沒有坐轎車來訪的客人。見熊希齡一派器宇軒昂的樣，估計是公使館的公使，於是兩手垂直放在膝，深深一子彎腰，極有禮貌說：「公使先生請進，楊先生在。」
熊希齡說：「我不是公使，我是他的朋友熊希齡。」一邊對著室內說，「皙子，我來你了！」
這，恰楊鈞約了代懿來哥哥處，三人正在說話，猛聽外面有陌生的中國人的聲音，楊度忙門。熊希齡趕緊迎，笑著說：「還認我嗎，當年時務學堂的提調熊希齡。」
從那年在時務學堂晤面來，七年了，楊度再沒有見過熊希齡，不料今日在這裏相見，楊度喜過望，親熱抱著他的肩：「秉三兄，是你呀，快進屋！」
代懿楊鈞來了。代懿走前說：「熊翰林，年不見了，什麼風你送日本來了？」
楊度伸開手，對熊希齡介紹：「這是我的妹夫王季果，那年他我一過時務學堂。」
熊希齡忙說：「記，記，湘綺先生的四公子。」
又問代懿：「老太爺有信來嗎？身體還嗎？」
「托福，托福。」代懿連連點頭，「父身體還健旺。」
楊度指著楊鈞說：「這是舍弟楊鈞，字重子，日本來兩年了，現在弘文學院攻讀東洋術。」
楊鈞有點靦腆，紅著臉說：「熊翰林。」
熊希齡握著楊鈞的手，笑著說：「芝蘭玉樹，俱生於貴府庭階。」
笑來，一進了屋，楊鈞為客人斟茶。
「秉三兄，你現在放了五臣國考察的隨從員，怎麼有空日本來，莫非為五臣打前站來的？」待坐來後，楊度首先發問。
「五臣洋考察，你們知了？」熊希齡，東京的消息真快，此在國內除通邑外，一般州縣還不知。
「這麼的怎麼不知，剛才我們還在談論哩！」代懿說。
楊鈞說：「熊翰林你運氣，免費周遊列國。」
熊希齡說：「國內朋友們這麼恭喜我，我己倒並不怎麼意，反覺這件差不辦。」
「辦，辦。」楊度說，「你，應該這件差辦相當漂亮！」
五臣洋考察憲政的，三前東京所有華人報紙在顯位置登了來，還有幾日文報紙了報導。東京中國留學生界這幾在議論這件，楊鈞、代懿來此，正是哥哥談談這件。
楊鈞一向淡於政治，對此期許不高。代懿近來受革命黨影響較，對朝廷失望。有楊度從裏外對這件有極高的興趣。次在武昌，張洞告訴他國內有些重的官員傾向於君憲。現在來，這種傾向已獲了慈禧太的贊同，在國內政治中佔了風。對於一貫主張君憲的他來說，已意味著一個施展身手的時代已經來。他甚至了立即回國，轉念又，像現在這樣的身份回國算什麼呢？算一個學歸國的留日學生？算一個憲政方面的專？他意識搖了搖頭，此身份回國，與素日的理相差太遠了。
他期望著己在日本聲名顯赫，不僅為留學生界，為日本政界所傾服，因此聲動九重，由慈禧太、皇親詔書，派親貴臣或尚書、侍郎一級的高官前來東京，將他迎回國內，後安車蒲輪載入紫禁城。太、皇率文武百官階迎接，宣讀詔命，授予學士，主持全國憲政宜。那場面，就比當年燕昭王拜郭隗、漢高祖拜張良一樣。現在呢，他明白認識己還沒有郭隗、張良那樣的聲望，不指望帝拜為學士，必須提高己的名聲。
這幾他設過，提高政治聲望有組建政黨，為組建政黨做的最準備，就是創辦一份有影響的報紙，同梁啟超辦《新民叢報》、孫中山黃興辦《民報》一樣，在報宣傳己的政治主張，招來集結同志，己為領袖的政黨便會很快建立。報紙的名字他了，就叫《中國新報》。前幾期的重頭文章有了，那就是分章刊登己的皇皇巨論《金鐵主義》。這個主義即為將組建的政黨的宗旨。它既區別於孫黃同盟會的三民主義，又不同於康梁保皇黨的開明專制，它最適合中國國情的主義來贏人，擴隊伍，最終執掌中國政治牛耳。辦這個報紙並不難，己中已積蓄了許文章寫，又有二萬銀元在銀行裏堅強的後盾。他一切設很妙。激情澎湃的年輕政治，沉浸在流亡歲月中最為亢奮最為狂熱的日子裏。
「難啊！」熊希齡嘆了一口氣。「皙子，你不知，洋五個臣，除開徐世昌是個明白人外，其他四個，我們湖南話來說，是個『寶』。」
「寶」，是湖南方言，含有呆、愚、戇、為是、不明理等層意義。楊鈞、代懿笑了來。楊鈞說：「當官的，哪個不是『寶』？我光緒皇帝，就是一個『寶』。」
「所章太炎罵他是『載湉丑，不辨菽麥』，罵極了。」代懿補充後又感嘆一句，「梁啟超號稱會掉書袋，我章太炎的書袋比他還掉，同盟會裏的人才真是！」
楊度說：「據說載澤是皇室中的開明派，端方是滿人中的才子，應該是辦的呀！」
「徒有虛名已。」熊希齡搖搖頭說，「我講個給你們聽。那一載澤在國公府裏擺酒，請了不少皇子弟官們吃飯。客人們紛紛向他敬酒。載澤舉著杯子對說，在京城見外國人，聽他們講話時咕嚕咕嚕的，我知他們是含了珠子在口裏才這樣。他們是使官，我不叫他們珠子吐來。這次西洋後，我叫他們普通老百姓珠子吐來，讓我底是個什麼樣子，照他的樣子買一顆含在嘴裏，學外國話就容易了。你，這就是我們的貝勒銜鎮國公、堂堂正正的黃帶子的見識！」
楊鈞、代懿哈哈笑來。楊度覺笑，說：「這是別人編來臭他的吧！」
「哪裏的話！這是一個朋友告訴我的。他那吃酒了，親耳聽見的。你們，這樣的人考察政治，夠考察個什麼來！」熊希齡的湘西官話氣勢很足，像是發怒似的。「另外，還有一個最的荒唐，就是五個臣中沒有一個懂外國話的。話聽不懂，還談別的嗎？」
「秉三，你這就求高了。我們國當官的，說沒有一個懂外語。果懂不懂外語為標準的話，那就一個官員不派了，派留學生。」楊度馬反駁，「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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