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後，一諭寄長沙又一村巡撫衙門。撫台岑春蓂拆開時，硃筆諭寫的是：據張洞、袁世凱奏，湖南湘潭籍舉人楊度留學日本年，精通憲法，才堪，當此預備立憲時期，國需才孔亟，特賞楊度四品京堂銜，著湖南巡撫咨送該舉人入京充任憲政編查館提調。
岑春蓂就是前不久敗在奕劻、袁世凱手的岑春煊的親弟弟，當時這諭旨，中不免詫異：這個楊度憑什麼通本，張、袁的會銜薦舉，皇的特旨徵調？岑撫台對湖南憲政公會的活動楊度本人一向很冷淡，他不相信他們，這諭旨的達，分明是楊度飛黃騰達的前奏。岑撫台不敢怠慢，他將諭旨迅速轉告楊度，並準備為隆重餞行，贈送豐厚的儀程，藉彌補先前的冷淡，為日後的巴結預留步。
楊度這些日子不在長沙，他在石塘鋪為弟弟主持訂婚禮。楊鈞今年二十六歲了，前兩年母親為他說了同縣尹白先生的長女。尹白不喜功名，專繪，畫花鳥蟲魚聞名於鄉。女兒受父親的影響，喜歡書畫。楊鈞很滿意這門親。
三個月前，李氏聽說兒子們回國，便擇定長子的生日即臘八節這為次子辦婚。不伯父突世，按禮制，為親侄兒的楊鈞當守喪一年，但定的喜期不改，便將這個日子改為訂婚日。楊父親不在世了，訂婚禮由兄長楊度來主持。
尹來了老父親一個哥哥兩個堂弟，楊來了不少三親六戚，訂婚酒辦熱熱鬧鬧，很高興。尤其是李氏老夫人，為兒子辦了這件，最後一樁了結了，忙進忙，樂呵呵的。在一片喜悅中，楊度卻發現妹妹叔姬臉隱隱有憂色。
訂婚儀式結束後，代懿獨回雲湖橋了。代懿叔姬結婚後不久，叔姬便發覺丈夫所寫的詩文並沒有剛見面時的那些詩文，懷疑丈夫先前做了假，裏就有幾分瞧不。代懿在日本三年，讀了幾個學校，學軍學法律沒畢業。回國後，找做又高不低不就，弄終日在無所，己很煩，脾氣變壞了。叔姬在日本時就對丈夫有外遇惱火，回國後見他此不爭氣，越發瞧不了。夫妻常常爭吵，叔姬次表示代懿離婚，唬公公叫苦不迭：古來有丈夫休妻，哪有妻子喊離婚的理，這是留洋留的結果！但媳婦是才女，他從裏喜歡，兒子確實不進，不怪媳婦不愛他。每逢兒子媳婦吵架，老頭子總是責備兒子，從不說媳婦；遇媳婦哭哭啼啼時，他還賠著笑臉勸解。周媽免不了幸災樂禍，時常對人說：媳婦敢在公公丈夫面前翹尾巴，這世真的是變了！
見妹妹不跟丈夫回，楊度知兩口又鬧不了，他來妹妹房中，跟說說話。
叔姬不在，靠窗的黑漆木桌放著一張花箋。這花箋長約八寸寬約五寸的白宣紙裁，面畫著兩隻淡墨蝦。楊度認這是齊白石的手筆。齊白石每年過年的時候，會給最的師長親友送一件禮物，那就是一疊製的信箋，他在信箋畫一點花或動物。雖寥寥幾筆，卻氣韻生動，深為喜愛。這幾年齊白石的名氣越來越，畫的畫越來越值錢，他送給別人的信箋就越來越少了，非他所尊敬所親密的不送。叔姬的才氣為他所佩服，故叔姬每年從他那裏三五十張白石花箋。叔姬沒有幾封信寫，主來謄正己最後吟定的詩詞。
這張花箋有一首詩。楊度拿來，墨跡未乾，顯是剛剛寫就的，題《玉階怨》：
新月艷新秋，閨人舊愁。
宵長知露重，燈曖覺堂幽。
寂寞金屏掩，淒清玉筯流。
思無遠近，征騎日悠悠。
楊度後情沉重：叔姬不但緒孤幽，更為怕的是至今尚記著「舊愁」，懷念不在身邊的遠人。這個遠人，有做哥哥的他裏明白，那就是供職翰林院的夏壽田。
「舅！」澍兒喊著進了屋來，楊度親熱抱他，叔姬跟在兒子的後面。
「一年沒有讀你的詩了，你的這首《玉階怨》，無論是遣詞還是意境，比先前有提高了。」楊度指著桌的花箋對妹妹說。
「哥，你了？我正打算請你指教呢！」叔姬從哥哥手裏抱過兒子，澍兒在媽媽懷裏待不住，掙扎著個兒門玩了。
「哪裏敢言指教！」楊度笑著說，「我現在忙一塌糊塗，有時技癢吟詩吟不佳句來。」
「吟不詩才是！」叔姬淒笑了一。「過讀書，對古人說的文章憎命達、詩窮後工一類的話不理解。現在我明白了，詩苦命人的筆，尤女子為突。」
「你這話過分了點。」
「不過分！你薛濤、魚玄機、李清照、柳是這些為後人留詩詞的，哪個命？前代那些誥命夫人，未必無才，卻沒有一首詩傳世。」叔姬說激動來，清瘦的臉泛一絲紅潮。
楊度知妹妹是在為己的婚姻不幸借題發揮，就不再爭論了。
「叔姬，我這幾很少你代懿說話，前你又讓他一人回了，是不是又頂嘴了？」
「我才不他頂嘴哩！」叔姬帳嘴巴，側過臉。「他過他的，我帶著澍兒過我的。」
楊度對代懿很不滿意，為妹妹抱屈。但為哥哥，當有勸的責任，再沒有拆散的理。他對妹妹說：「代懿留洋三年，不為社會做點太惜了。不，我在長沙先給他謀個差，試著幹幹。」
叔姬不說話，眼淚水悄悄流了來。楊度勸：「莫哭了，有什麼，你跟我跟湘綺師說來，代懿裏對你還是的，他的缺點就是不吃苦。這怪不，滿崽，師母從寵慣了。賢妻幫夫才的例，古來很，不動不動就分開過，這不是辦法。」
楊度還規勸妹妹：過的就讓它過了，不老念念不忘，正視現實，幻不太。但總覺這些話會傷了妹妹的，話嘴邊又嚥了。
「哥，姐，湘綺師來了！」楊鈞喜滋滋進屋報信。對老師親來門賀喜，他很激動。
楊度兄妹忙門迎接，王闓運正邁步走進堂屋。老頭子穿了一身簇新的衣服，笑嘻嘻的，與往日不同，今周媽沒有跟隨在身後。李氏滿臉堆笑迎：「王先生，真正不敢當。三這是訂婚，所沒敢驚動你老的駕。」
王闓運聲笑著說：「親母，這就是你的不對了，怎麼不請我呢，我來喝兩杯酒嘛！」
李氏聽了，笑更開了：「，，王先生，你老這樣抬高三，真正是給了三臉面，你老請坐，我這就篩酒！」
楊度走前攙扶老師，叔姬在一旁說：「爹，你老來了！」
王闓運望著兒媳婦，微笑著說：「你弟弟訂婚，我不來嗎？本來前兩就應該來的，是我安靜慣了，受不了那個熱鬧，特意等客人走後再來，你們不會介意吧！」
叔姬說：「你老說的，我們怎麼會介意！」
「澍兒呢？」王闓運眼睛四處掃了一，「幾不見了，爺爺很他哩！」
叔姬答：「跟鄰居的孩子玩了，等叫他來見爺爺。」
楊鈞靦靦腆腆進來，叫了聲「先生」，便不意思說話。
「重子，恭喜你了！」王闓運紅光滿面笑著說，「你那還沒過門的堂客我見過，人長，又文靜，還跟父親學了幾筆梅花。那年我，尹白還叫當面為我畫了一枝理。的確不錯，你們真正是珠聯璧合、比翼雙飛了。」
楊鈞喜不知說什麼是。
王闓運從口袋裏摸一個紅紙包來，遞了過：「重子，這二十塊銀洋，是我的一點賀禮。禮物輕拿不手，你就我的薄面收吧！」
李氏忙說：「王先生，這怎麼敢當？你老先收，明年正式拜堂時，你老再賞給他吧！」
楊鈞不意思伸手接。
王闓運說：「親母，這是二十塊銀洋，賀他訂婚的，明年拜堂，我老頭子就是再窮，一百塊不少呀！」
李氏感動說：「王先生，你老越說越客氣了。」
叔姬說：「爹，你老就不破費了。」
王闓運說：「叔姬，你是我們王的媳婦，你站在王這邊說話，怎麼跟你娘一樣的客氣！」
說著，硬往楊鈞身塞。
楊度對弟弟說：「湘綺師一番，你就收吧！」
楊鈞說聲「謝謝」收了，對老師說：「這裏吵，你老我的書房坐一坐吧！」
「哇，我正你的書房。」
楊度兄弟一邊一個攙扶著老師走後面一排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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