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山雨欲來 九、悟宇長老指明朝廷亡在旦夕的三個徵兆

法源寺是北京城內年代最老、規模最的寺院,位於宣武門內法源寺前街。它創建於唐貞觀十九年,當時叫做憫忠寺。後來宋欽宗被金兵從汴梁擄至燕京,就囚禁在這裏。明代改名為崇福寺。清雍正年間改建後更名為法源寺。

寺內共有五進院落。一進為王殿,二進為雄寶殿,三進為觀音閣,四進為毗盧殿,五進為藏經樓。法源寺最引豪的便是這個藏經樓。它藏有唐人五代人的寫經,及宋、元、明、清各種刻本,還有西夏文、回骼文、傣文、藏文、蒙古文書寫的佛經,是我國寺院中藏經最、版本最珍貴的藏經樓一。藏經樓一樓左邊有一間收拾很乾淨的客房,專為接待國內各寺院的高僧,寄禪就是浙江童寺住持、著名詩僧的身份住在這裏。楊度進了法源寺,略一打聽,便有一個沙彌他帶進這間房子。寄禪早已沏了名貴的童茶在等候他了。

從光緒二十九年楊度二次東渡日本來,他們已經整整七年沒有見面了。這期間有智凡法師在他們中間充當過一次青鳥。這次法源寺重聚,楊度沒有詢問寄禪這幾年來的行蹤,卻抓住慈悲庵的那一幕師兄師妹別情來打趣他。

「不法師有兒女情。真佛面前不燒假香,你今當著我這個真正的師弟面前,那個假冒的師妹的根由說清楚。否則,我就公於十方叢林,讓他們曉原來高僧,竟是個風流情種。」

說罷哈哈笑來。

寄禪趕緊制止:「皙子,這裏是法源寺,不是湘綺樓,怎這樣放聲笑,驚動了長老,會我們趕的。」

楊度笑:「莫拿這個來打岔,快代。做個風流詩僧有什麼不?曼殊法師就是一個頂頂有名的風流詩僧。在日本時我最喜歡他往,倒是那些一本正經曉打坐數念珠的尚,乏味極了。曼殊年少,法師年老,一老一少,相映趣。哪一我過不意了,祝髮入空門。我們三人,一老一少一中年,鼎足三立,做三個風流詩僧聞名於世。」

楊度越說越意,寄禪跟著笑了來,說:「不瞞你說,我喜歡曼殊法師,惜無緣與他謀面。」

「不緊,聽梁卓說他就回國了,我來介紹你們認識。」

「那,我時結識他了。」寄禪真誠說,「說我是詩僧,其實,當今真正的詩僧數他。他的詩有一種佛門韻味,我寫了一輩子的詩,認不及他。來這不關乎苦吟,是關乎慧根。最近我在《南社叢刊》讀他的一首詩,真是妙極了。」

「這詩怎麼寫的?」楊度興致勃勃問。

寄禪拖長聲調背:「春雨樓頭尺八簫,何時歸浙江潮?芒鞋破缽無人識,踏過櫻花幾橋。」

背完後又情不禁讚歎:「齊己、皎皆不,堪稱我禪門一詩人。」

「噢,這首詩我早幾年在日本時就讀過。」楊度說,「你知,他這首詩是為誰的嗎?」

寄禪搖搖頭。

「他是為日本一個名叫百助媚史的藝伎的,此人是他眷戀年的情人。」楊度說這裏忙剎住。「我不你扯遠了,還是代你的慈悲庵的師妹吧!」

「真拿你沒辦法!」寄禪苦笑,「這既讓你撞見了,我跟你說一點了。其實,師兄我一生所缺的正是這『風流』二字。若一分風流,就不會苦了淨無了。」

楊度插話:「來法師與那位女菩薩真有一段動情的故了。」

「唉,這是過的了。」寄禪收笑容說,「光緒十年,我三次雪竇寺,謁見悟宇長老。長老那時正在講授《經》,四面八方有僧尼前來聽講。我在寺裏住了來,早晚兩次聽長老的課。有一,突有個年紀輕輕的女尼走進我住的禪房,說是聽人講我愛寫詩,我的詩。我那時有三十歲,血還很熱,見有人我的詩很高興,便詩稿拿來給,又詳詳細細每一首詩講給聽。這位女尼很愛詩,隔兩又來,於是我又講。這樣一來二往就很熟悉了。的法名叫淨無,是杭州城外覆舟庵的,來此掛單半年了。我問的緣由。才知原是旗人,父親是杭州旗營一個總。後來父親病故,裏無錢運柩北歸,便嫁給浙江臬司做老婆。這臬司是旗人,過門那年,已是七十三歲的老頭子了。兩年後臬司死,老婆容不,將趕門。無法生存,無奈何進了覆舟庵,削髮做了個尼姑。淨無的身世很苦。我們是苦身的,彼此互相憐憫。一個月後,突對我說:師兄,我們一還俗吧!我聽後吃一驚,說:我已在阿育王寺舍利塔前燒了兩指,立了海誓,何背叛還俗?淨無再沒說二話,便門了。二午沒有見聽講經,了午我一打聽,才知回杭州了。兩年後我杭州,特覆舟庵找。庵裏的女尼告訴我京師了。我,原是旗人,一定是還俗回籍了。從此便不再這件了。前幾我來京師,住在這裏,與輪漿法師談京師叢林中的僧人。他盛讚慈悲庵的淨無法師禪學精妙。我裏,這個淨無是不是二十年前的那個淨無?懷著這個念頭,我那了慈悲庵。一見面,果是淨無!我們驚喜極了。淨無說,二十年來,常常記我。遭我的拒絕,裏很悽苦,便有一禮佛,鑽研佛經來擺脫那層俗念。我聽了裏直難受。」

楊度插話:「既你難受記念,再一還俗不遲呀!」

「我六十歲了,淨無快五十了,還還什麼俗!」寄禪的眼神黯淡來,慢慢說,「若是真有緣的話,來世再圓這個夢吧!」

楊度笑:「法師,我現在明白了,你的詩沒有曼殊那股韻味,確你所說的,關鍵不是慧根不夠,是情緣不足。倘若你一邊做尚,一邊又淨無月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的話,那樣做的詩決不會在曼殊。詩源乎靈情感,源頭枯窘了,何來涓涓流泉,浩浩江水!」

寄禪笑著說:「皙子呀,你說這話,當佛祖報應你。」稍停又點點頭說:「你詩源乎靈情感有理。最近知日俄協議簽訂、日本吞併韓國等消息,對國的感憤,激發了我的詩情。我寫了幾首詩,認為還不錯,你不一嗎?」

「怎麼不?」楊度說,「法源寺來會你,就是來你這幾年寫的詩。」

寄禪從布包袱裏拿一本簿子來,面題著「八指頭陀詩稿十」的書名。他翻了幾頁,遞給楊度。楊度那面寫著「感截句附題冷香塔並序」。序文為:「余既題冷香塔銘,活埋計就,泥洹何營?一息雖存,萬緣已寂。忽閱邸報,驚悉日俄協約,日韓合併,屬國新亡,強鄰益迫,內優法衰,外傷國弱,人應,百感中來。影前塵,一時頓現,海愁煮,全身血熾,七截若干章。師恩未報,像教垂危,髑髏將枯,虛空碎。擲筆三歎,涓矣長冥!」

楊度說:「憂時此,來法師情緣並未盡。」

於是輕輕吟來:

落月哀猿不聽,聲聲喚國魂醒。

莫教遺恨空山裏,誰認啼鵑望帝靈?

※※※

修羅障日晝重昏,誰補河山破碎痕?

獨高樓一回首,忍將淚眼中原。

楊度驚:「法師,你哪裏像個人,分明與我輩一個情嘛!」

又唸:

聯盟無奈島夷絕,合併何堪屬國亡!

鞏皇圖憑佛力,白頭垂淚禮空王。

※※※

茫茫滄海正橫流,銜石難填精衛愁。

誰謂孤雲意無著,國仇未報老僧羞。

「!」楊度擊案。「真一個空門陸放翁!風流詩僧你不算,愛國詩僧當無愧。」

誦詩的聲音提更高了:

法運隨國運移,一般同受外魔欺。

踏翻雲海身將老,獨立人無淚垂。

※※※

萬歸寂滅場,青山空惹白雲忙。

霜鍾搖落溪山月,惟有梅花冷香。

楊度合詩稿,歎:「底是人吟的詩,吟後來,我解脫了。」

「你我是真正解脫了?」寄禪冷笑,「若是真正解脫了,前面那些詩是何吟來的。」

楊度點點頭說:「說是。我倒請教法師,是法師本身修煉的功夫尚不呢,還是說底,佛門不使人我解脫。」

寄禪盯著楊度了半,說:「皙子,我你這幾年還不是談這個題目的時候。我跟你訂個約:圓寂前,我將這一生在佛門中修的禪理與你做一番長談,何?」

楊度說:「是,萬一沒有機會怎麼辦?」

寄禪:「從那年我與你同溈山密印寺,我就覺你與我佛門有緣分,若是我沒有錯的話,這個機會就一定有。若是沒有這個機會,便是我錯了。你說呢?」

「對。」楊度說,「這概就是佛門所說的隨緣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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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江亭再題《百字令》:昨宵一夢兼春遠,夢裏江山更好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