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辛苦了！」
袁克定一邊打著招呼，一邊將楊度迎進客廳。客廳裏擺的全是德國進口貨，連桌的啤酒喝啤酒的杯子是從德國來的。
楊度坐在寬的黑黃色牛皮沙發說：「你這輛汽車坐著真舒服，不知不覺就了。」
「你知嗎？」袁克定坐在楊度的對面，頗為意說，「這是德皇威廉二世己的坐車。他硬送給我，怎麼推不掉。」
清末，北京城裏的汽車極少，除開外國公使們偶爾坐坐外，中國的官員們不坐。一則是沒有車，更主的原因是他們覺坐八抬轎體面威風。與中國的百姓一樣，中國的官場沒有時間概念。他們壓根兒就沒有節省時間，提高效率。坐在八抬轎裏，悠悠閒閒，舒舒服服，不管遠，這樣慢條斯理由人抬著，前呼後擁走。一走不走兩，一個月走不走兩個月，日昇月落，歲月有的是。
皇最早的汽車是直隸總督袁世凱從英國買來進貢給慈禧太的。慈禧覺稀罕，叫人開著送頤園裏。見往日一的路程現在一會兒工夫就了，很高興，回宮的路忽不在了。原來開車的司機模樣坐在的前頭，不忍受，訓斥：「你是什麼人，怎麼坐在我的前面？」司機嚇臉色陡變，馬停車，車來給老佛爺跪著。但他跪在路，車子卻不前進，這不是個法子呀！李蓮英聰明，忙說：「老佛爺，洋人不懂禮儀，造的車子，開車的就坐在前頭，這次讓他跪在座位給您開回宮吧。一回，咱們個兒造一部車，讓老佛爺坐在前頭，開車的坐後頭。」慈禧沒有別的辦法了，叫司機跪著開車。從那後，再不坐汽車了。等待著由坐前頭開車的坐後頭的車來，這樣的車沒有造來時便死了。民國替代了清王朝，但官場的習氣基本沒變。這一年來綠呢藍呢轎全面復興，袁克定這輛德國汽車，在京師中國人眼中，仍是稀罕物。
「難怪這麼快！式樣又，真正的車。」楊度頗為羨慕說。北京城裏的車雖少，但楊度在日本見過不少車，坐過車，他有經驗。著袁克定身拿雪茄的時候，楊度從進屋來就沒有見過他枴杖。「芸台，你的腿真的了，連枴杖丟了。」
袁克定高興攤開雙手，笑著說：「我現在基本不枴杖了。人洋人就是厲害，中國醫生說枴杖丟不了，洋醫生就硬是丟掉了我的枴杖。你說人洋人行不行？」
「這次德國行，你真是有收穫。」楊度點一支雪茄抽來。「又治了腿，又開了眼界，又了這麼的一輛汽車。說說德國吧！」
「這次德國真沒白。」
袁克定噴一口煙，客廳裏充塞著香氣濃烈的煙味。他將在德國的所歷所見，挑些重的說了個時，說者聽者興趣盎。
「皙子，我覺德國最的還是它的國體。」袁克定有意將談話引主題。「德皇威廉二世有至高無的權力，全體臣民聽他的。國在他的領導，萬眾一，步伐一致，真正做無堅不摧，無攻不克。我最佩服的就是這一點。」
楊度點點頭說：「世界行君憲最功的，在東方是日本，在西方是德國。日本我是親眼的，德國我雖沒，聽了你的介紹，知所傳不假。他們的功經驗是值世人學習的。」
「我臨回國的時候，威廉二世設宴招待我。席，德皇對我說：『袁先生，我實話對你說吧，一個德國已不夠我治理了，我在整個歐洲試一試鋒芒。』皙子，你這個德國皇帝有魄力。」
袁克定神色飛揚來，兩眼放亮光。袁世凱對德國的軍力量一向傾仰，在站練兵的時候便德國軍營規矩訓練新軍，並在軍中開設德國學堂。那時袁克定還有二十歲，在德文學堂裏學德文。袁克定極聰明，兩三年工夫便德文學精熟。在德國期間，他不翻譯與德國人談。
「來，威廉二世有稱霸整個歐洲的雄。」楊度從來就崇拜英雄，日本的明治皇德國的威廉二世在他的目中有崇高的位。
「我對威廉皇說：『貴國的強盛，我很慚愧，敝國貧窮落後，人民一盤散沙，不知何年何月才同貴國一樣的強盛來。』皙子，你說威廉皇怎麼對我說？」袁克定放蹺的二郎腿，挺直了腰板問楊度。
「怎麼說？」楊度的注意力高度集中來。
「威廉皇說：『袁先生，我實話對你說吧，貴國人民智力低，素質差，教育很落後，民主共是不行的，貴國非帝制不強。清廷的垮臺不是因為國體不，是皇帝無，若再漢帝、唐皇、康熙、乾隆，貴國一定會強盛的。』」袁克定說這裏停住，眼情盯著聚精會神聆聽的楊度。
楊度的情突異常興奮來，激動說：「威廉二世真的這樣說了嗎？」
「真的這樣說了。」袁克定十分肯定回答。「且還說，假若我國實行帝制的話，他們德國將全力支持，錢給錢，武器給武器，將官給將官。」
「哦！」楊度不禁站了來，在客廳裏走了兩步。停後他問袁克定，「德皇這些話，你告訴總統了嗎？」
「我原原本本對父說了。」
「總統怎麼說的？」楊度急著問。
「父內讚歎：『德國這個威廉皇帝真是位了不的人，既有魄力，又有眼光，他中國的問題透了。你給他寫信時代我向他致意，謝謝他對中國的關，就說我們會認真考慮他的建議。』」袁克定站，在屋子裏踱方步來。他從楊度表情的變化中，這幾句話已打動了這位著名的君憲專。「皙子，你長期研究君憲制，你說說，威廉皇的話有沒有理？」
袁克定沒有錯，德國皇帝的話像一隻強有力的手，將楊度靈魂深處那根琴弦重重撩撥來。他一貫研究君憲，君主立憲制曾經是他嚮往憧憬的最完最理的國體制。但是兩年前，他又公開表示擁護民主共，並為這個制度的建立奔走效勞，那時已遭了不少指責，這若又轉回再倡君憲，世人將會怎樣待己呢？不會被罵毫無定見的政客、反覆無常的人嗎？
楊度的裏矛盾極了，見袁克定兩眼直瞪瞪逼著他，隨口答：「有理，是有理。」
袁克定他父親一樣，從來就沒有什麼信仰、主義，不太計較己前後的話有什麼抵牾處。他的眼睛盯著一個目標，那就是利益，至於獲取利益的手段是否正當，己的形象是否高尚一，後世人何評價等等，他並不很在乎。楊度的遲疑態，袁克定已經，他知這是己的釣餌還沒有的緣故。
這時，茂順進來說：「公子，飯菜已準備了。」
袁克定說：「，皙子，咱們吃飯，吃完飯後我請你沐溫泉浴。」
楊度高興說：「正體味一你的溫泉浴。」
餐廳裏擺了豐盛的酒席。待楊度坐後，袁克定對茂順說：「皙子先生不是外人，叫來一塊兒吃吧！」
一會兒進來四五個年輕的男人，一個個笑容掬圍著餐桌坐。袁克定一一了介紹，這個是花工，這個是浴工，這個是廚師等等。楊度著他們，覺似乎一個比一個俊俏，皮膚白白的，嫩嫩的，眼睛水靈靈的。介紹最後一個按摩師時，楊度發現此人的臉脖子撲著白粉，嘴艷紅艷紅的，像是塗著口紅。楊度猛傅粉塗朱的何晏、張昌宗來，覺甚是有趣，：袁公子的別墅裏怎會養了這麼一群活寶？
吃飯時，袁克定不斷與這些活寶說說笑笑，還親夾菜給他們吃。吃完飯後，花工又唱了一段「蘇三解」。那動，那腔調，活脫脫一個迷人的女。楊度裏暗笑不止。
略休息後，袁克定帶著楊度沐溫泉浴。楊度跳水。水不冷不熱正合適，一股淡淡的硫磺味刺一激著鼻孔，摸摸皮膚，有一種滑溜溜的感覺。泡了幾分鐘後，通體舒服極了。那邊，陪同吃飯的活寶們笑嘻嘻了水，一邊互相澆水，一邊互相逗笑。袁克定遠遠望著他們，臉蕩漾著笑容。楊度見他們一個個泡白裏透紅，亮光光的，煞是愛，腦子裏突冒《長恨歌》裏的兩句詩來：春寒賜浴華清池，溫泉水滑洗凝脂。
洗完澡後，袁克定陪著楊度躺在皮椅，喝著咖啡，聊著閒。「這位公子真會享受！」楊度裏不免暗羨慕來，又：倘若讓靜竹在這裏療養一年半載，泡溫泉，說不定的兩隻腿會很快來的。
「皙子，父總是稱讚你的才學，尤其不忘記那年罷職離京時，你范孫先生遠送蘆溝橋的情誼。又說南北調停時你立了功。」袁克定披著厚厚的德國絨睡袍，一手夾著雪茄，一手端著啤酒杯。
聽了袁克定這幾句貼話，兩年來一直坐冷板凳的楊度裏暖融融的。同時，素日拚力壓住的委屈感又升了。他略帶酸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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