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三歲高齡的湘綺老人近來情特別舒暢，這是因為遠嫁貴州的七女棣芳回娘省親來了。
棣芳閣將近二十年了，回過娘兩次。一次是嫁後三年，抱著剛滿兩歲的兒子丈夫丁體晉一回雲湖橋望老父。湘綺老人見女兒的庭生活滿幸福，樂合不嘴。棣芳在裏住了兩個月，老人逗弄著外孫子，女兒說說常，幫女兒改改詩，日子過很是愜意。女兒一回貴州後，老人長時間悶悶不樂。二次是四年前，正當中年的丁體晉忽急病死了，棣芳哭死活來。王闓運很傷，寫信女兒回娘住一段時期。棣芳帶著十二歲的女兒少春回娘，父女見面抱頭痛哭。老人安慰女兒，死生有命，不必過於悲傷，活，兒女撫養人。為了沖淡女兒的悲痛，老人給女兒講詩文，少春在一旁聽。少春像母親時一樣的聰穎學，老外公很疼愛，親教吟詩填詞。
棣芳借文字遣散愁思，寫了不少詩，老人細替修改，幫助提高。在娘住了半年後居詩一百餘首，加做閨女時寫的七八十首嫁後十年的二百首，共有四百來首詩了。老人兌現嫁女時的諾言，為了給新寡的女兒添一種慰藉，拿三百兩銀子來，請了一個刻工，足足刻了一個月，為女兒刻了一個詩集，取名《念雲詩草》。念雲，就是懷念棣芳的生母莫六雲。這兩個字，寄託了父女二人共同的情思。《念雲詩草》刷印了二百冊。竣工那，老人擺了六桌酒，請來四鄉文人，女兒的《念雲詩草》介紹給，又每人贈送一冊。老父深厚的慈愛，令棣芳感激莫名。八個月後，棣芳情已趨平，湘綺老人這才同意們母女回貴州。
個月，棣芳帶著女兒三次回娘。這次回娘的棣芳與次不相同，情了。尤其使寬慰的是，年十七歲的兒子在全縣學堂考試中取了一名。湘綺老人樂呵呵對女兒說，丁後繼有人，這全縣一名就是案首，在前幾年就是進學的秀才了。又著長亭亭玉立的外孫女少春，居詩詞做很不錯了，老人益發高興，逢人就說，我的外孫女是個才女哩！棣芳遠回來探親，姐姐娥芳、帥芳、蒲芳，妹妹錦同從婆回娘。姐妹們一敘別情，聊常，湘綺樓裏洋滋著一片歡快的氣氛。
正是初夏季節，草木葳蕤，百花盛開。吃過晚飯後，王闓運在庭院裏抽煙，周媽給他端了一杯茶來。周媽是快六十的人了，顯比先前更胖，但手腳仍很靈便，服侍老人比前還周細，無微不至。王闓運幾乎一刻不離開，隨便哪裏，哪怕是女兒做客周媽帶。的人免不了說閒話，指背，有鐵匠弟子張登壽理解他，替他掩蓋，說：「八十老人則杖策，古禮有。周媽，不過是湘綺師的『策』已。」王闓運對張登壽這話加稱讚：「張鐵匠的古書真是讀活了。」又借題發揮：「現在的人沒有古人的書讀活，所國越弄越糟。」
老先生對這幾年的國是極不滿意的。他從來就不贊民主共制，國有一個主，那便是君主，民怎麼做主呢？民一旦做了主人，那主人就了，最後勢必政門，其結果是無主。且還會給野們帶來口實。他們是民，他們做主干預國。這樣一來，國不亂才怪哩！他常對弟子們說：「你們民國才三年，國務總理就換了五，現在乾脆了，連總理不了，又改叫政堂。不斷換宰相，這是亂世的特點。這是民主共帶來的亂子。」發完牢騷後又嘆息：「袁老四當這個不容易，他身邊沒有人給他主意，為他掌舵。楊皙子在北京，他不。不過話又說回來了，楊皙子還沒有磨練來，做宰相還嫩了點。惜，我又老了！」
於是眾弟子恭維：「先生不老，袁總統請先生山，這就太平了。當年姜子牙山，不是八十歲嗎？」
說老人開懷笑。
今夜月色很。王闓運抽了幾口煙，喝了幾口茶，情很悠閒。望著月光的雲湖橋影影綽綽，朦朦朧朧，似乎比白更，不覺詩興發。又棣芳愛詩，棣芳的女兒愛詩，這真是王門書香一脈傳，且眾女兒回了，良辰景，差賞樂了。何不學古人聯句遺風，今夜來個王門詩詞聯句，補這一則賞樂，給後人留一段詩壇佳話。
王闓運這裏，情格外興奮，忙對周媽說：「棣芳姊妹請來，各人帶一條凳子。」
一會兒，棣芳帶著女兒少春，娥芳、帥芳、蒲芳、錦同等人來庭院，圍在老父的身邊，問：「爹爹叫我們來做什麼？」
「坐吧！」王闓運笑瞇瞇招招手，女兒們在父親的身邊團團坐定。
「棣芳帶著女兒千迢迢回娘很是難，你們其餘幾姊妹雖說在附近，但一年頭難回來一兩次，尤其是姊妹們團聚在一更難。我剛才了一個主意，在一樂一樂，不知你們願意不？」王闓運說完，慈祥的眼光望著眾女兒們。
「願意，願意！」棣芳率先回答。
「爹爹，你老了個什麼主意？」錦同問。
王闓運捋著白鬍子笑：「詩是我王門的傳，我王門姐個個會吟詩，難貴。今夜我們父女、祖孫三代來個詩詞聯句何？」
眾女兒拍手叫。少春從來沒聯過句，急：「外公，我聯不，我不參加！」
王闓運慎：「那不行，你不參加，那就有兩代聯句了，缺了整整一代怎麼行！」
笑了。
著外孫女一臉窘迫的樣子，王闓運樂：「，對你優待，一是你聯最後，二是允許你一會，實在不了，請媽媽幫忙。」
准許媽媽幫忙，少春的膽子壯了，遂點頭同意。
錦同向來調皮。見高聲嚷：「爹爹，我有賞有罰才。」
「！」王闓運笑，「你們是女兒，不罰酒，不賞錢。這樣了，聯完句後品評，評一的，爹賞一段花紡綢，最末的，罰給爹做一雙新鞋！」
「，！」眾女兒歡呼。
王代懿聽庭院裏熱熱鬧鬧的喊叫聲，忙來。錦同有意弄哥哥，便對父親說：「爹，說吟詩，我們一號女詩人數四嫂。現在四嫂了北京，由四哥代替。」
王闓運正為代懿、叔姬兩口子不擔憂，聽了錦同這話，他立刻這是個主意，讓代懿代叔姬聯句，後再叫錦同給四嫂寫封信告訴，叔姬了信後會對代懿生發感，說不定回轉意。於是對兒子說：「你坐這裏，代叔姬聯句，運神，莫在姐妹面前丟了臉。」
代懿思念妻子，很為獻獻慇勤，忙說：「，爹就放了，我連姐妹們趕不，還算什麼男子漢！」
棣芳：「先別吹牛，末了還有品評哩！」
錦同催：「爹，你老先句吧！」
王闓運端銅水煙壺，壺嘴送口裏，咕隆隆響過一陣後，吐幾口白煙來，隨吟：「遠山館靜，氣澄宇明。嘉慈庭蘭秀，遲彼月華臨。」
王闓運開頭這四句從庭院吟，描繪一個寧靜恬的月夜來，為整個聯句定一個基調，為眾女兒拓開一個供們馳騁才華的廣闊。聽了老父的這四句詩，在細細品味著，一時不知由誰來聯為。
王闓運見狀說：「從年紀的年紀的依次聯。娥芳先連，你在這裏數最。接來依次為岑芳、帥芳、代懿、棣芳、錦同、最後為少春。」
於是娥芳低頭苦。娥芳是蔡夫人的長女，在姊妹中排行老，丈夫是名詩人鄧輔綸的兒子鄧國獻。娥芳生敦厚，在父母公公的熏陶，做很的詩文。己一個聯，一定聯。
娥芳凝神思考後聯：「良宵勝秋夕，閒居散玉簪。絳火搖花影，清醥洗塵。」
「聯，面輪岑芳了。」王闓運對女兒的聯句很滿意。
岑芳是蔡夫人生的，在姊妹中排行老三，嫁給常，夫婿是曾做過湖北巡撫的常淳的族孫，是一個簪纓官宦。了，吟：「圖案列珍殽，高詠屏凡音。賦詩豈慕昔，歡侍良在今。」
「不錯，不錯。」詩詞見情。岑芳的聯句裏流露的是一片孝順情，王闓運很滿意。
接來是帥芳了。帥芳是莫六雲的長女。莫六雲生了六個女兒，就是沒有一個兒子。是一個爭強勝的人，王闓運戲稱為「半山」。半山是拗相公王安石的字，王闓運認為六雲的個有點像王安石。因為沒有兒子，臨死不瞑目；因為沒有兒子，便將女兒當兒子一樣的教育，總是督促們讀詩文，故帥芳的詩做。
帥芳略思考後接：「興超情易愉，意愜樂非湛。秦隋故無賞，軒唐常尋。」
「帥芳這後兩句吟。」王闓運放煙壺，又補充一句，「有古人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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