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籌安會首 六、嚴復說華風之弊,八字盡之:始於作偽,終於無恥

在中國近代史,嚴復算是一位有著重位的人物。他是福建侯官人,祖世代業醫。十四歲父親病故,貧不再讀書,遂報考沈葆禎創辦的福建船政學堂,一名的績錄取一,被目為神童。四年後畢業,被派往軍艦實習。二十四歲那年,他薩鎮冰、劉步蟾、方伯謙等三十人一同被派往英國海軍學校留學。三年後回國,被李鴻章調津,任教於新創辦的北洋水師學堂。在該校先後任總教習、會辦、總辦等職整整二十年。

庚子年,嚴復避八國聯軍難海,參加了由唐才常等人發的保國會,並擔任副會長。後歷任京師學堂附設的譯文局總辦、復旦學校長、教育部名詞館總纂。辛亥革命前一年,清廷賜嚴復文科進士身,又賞海軍協統銜。民國立後,袁世凱先後任命他為京師學堂總辦、總統府高等顧問、約法會議議員、參政院參政。

嚴復的最功德是翻譯了《演論》為代表的一批西方名著,「物競擇」「適者生存」等一整套西方理論引進中國,對中國思界有著振聾發聵的。當時幾乎所有有志士饑似渴閱讀嚴譯名著,這些譯書使他們的視野為開闊,耳目為一新,生氣勃勃的西學知識給了他們認識中國改造中國的最新工具。

中年時代的嚴復嚴厲批判中國的傳統學問傳統制度,但近十餘年來他逐漸改變了過的偏激態度,對傳統的學問制度有了一個更高層次的認識。歷世愈久,他對中國的國民質愈深刻。

他今年六十三歲了,因患氣喘病,常常住進洋人醫院治療。他身體虛弱,很長時間不執筆為文了,通常的消遣是書、打麻將。這些日子裏,他尋思著給兒孫留一個遺囑,將己一生的摸索所留給後人。

留的話很。為一個全面引進西學的思,一個曾經猛烈抨擊中學的叛逆者,他認為首先留給子孫的應是這樣的信念:中國必不亡;舊法損益,必不叛。這個信念是他深研中國外國、中學西學幾十年後所最終確立的,後人一定記住,免重走彎路。《演論》的譯者了晚年卻立「舊法不叛」的遺囑,來似乎不,它卻真實存在著。

盛署來了,別人覺炎熱難耐,嚴復反比平時舒暢點。氣喘病怕的是寒冷,越熱越不礙。他卷讀了一會兒杜詩,忽覺己來了詩興,便放書,抽一張水印花箋來。望著對面牆壁書架擺著的一排凝聚了己畢生精力的西學著,這些年來的國蜩螗,晚年所面臨的現實竟與中年時期投身翻譯業時的抱負相距是此的遙遠,他真有點血白費感,本來略為寬鬆的境又凝重來。他沉思良久,終於寫一首七律:

四條廣路夾高樓,孤憤情懷總似秋。

文物豈真隨玉馬,憲章何日布金牛?

莫言醉人原醉,哭聲收淚不收。

辛苦著書底?豎儒空白五分頭。

他放筆,詩再念一遍,不覺輕輕搖了搖頭。

「爹,有人來訪。」長子嚴璩走父親身邊,隨手遞過一張名刺。

嚴復那名刺寫著:國史館副館長參政院參政勳四位湘潭楊度皙子。他名刺往桌一放,吩咐兒子:「你對他說我氣喘病又犯了,不見客,請他原諒。」

嚴璩知父親的脾氣,不再問,便了門。

嚴復雖與楊度同處京師,同為參政院參政,卻從未見過面。這是因為嚴復這些年來一直病,深居簡,很少外。袁世凱給他的職務,諸高等顧問、約法會議議員、參政院參政等,他的態度是統統接受不參與其。不過對於楊度其人,他還是瞭解的。正因為瞭解,所他對楊度沒有印象。倒不是他不楊度無才學,不是不楊度辛亥年背棄己過的學說轉趨附時尚,嚴復本人有過否定我的經歷,對此他理解。他是認為楊度太熱衷於名位了,權勢太重了。

嚴復一生對名位權勢很超脫。戊戌年,他對康梁的維新變法是支持的,並當面向光緒帝直陳變法強、國考察的建議,但政變後禍未及於他,他依做他的津水師學堂總辦。這原因是他未進入維新新貴們的官場。袁世凱羅致他,他不,是因為他不與權位沾邊。楊度爭當通總長、做國務卿這些,嚴復有所風聞。他覺楊度與他走的是兩條路,不同不相與謀。

一會兒,嚴璩又進來說:「客人講他有祖傳秘方專治氣喘病,請爹允許他進來見一面。」

嚴復為氣喘病苦惱甚久,聽說楊度治病,馬改變了主意,兒子讓他進來。

楊度在客廳裏剛坐,見裏屋走一位皮鬆鬆胖胖、鼻梁架一副金邊鏡片、嘴蓄著一字形黑白相間短髯的老頭子,便知這就是名滿的又陵老人了。他站來恭敬說:「楊度拜見嚴老先生!」

嚴復隨便揮了揮手,面無表情說:「坐吧!」

什麼寒暄沒有,待楊度剛一坐,嚴復便說:「楊皙子先生有治氣喘病的祖傳秘方,請說說,是什麼方子。」

楊度其實根本沒有什麼祖傳秘方,他是借此進門,與嚴復攀談。他扯了一個謊:「母十年前患有很厲害的氣喘病,後經一個族叔的治療,現在基本斷了根。這位族叔開的方子乃是我楊祖傳的,因我不喜醫,故未詳細過問。今日方知老先生您有氣喘病,我一定這個秘方討來。」

「你的族叔在哪裏?」嚴復見楊度己並不知這個祖傳秘方,裏已有三分不快。

「族叔在湘潭鄉老。個月我有一個親戚回湖南,我叫他帶封信,請族叔秘方寄北京來。」楊度煞有介回答。

嚴復裏:這子原來是在耍弄我,於是板面孔說:「這麼麻煩,算了吧!老朽體弱,不耐久坐,楊先生見我有什麼,就請直說吧!」

楊度暗思:這老頭子果不打。他是早了準備的,便壓中的不悅,做一副笑臉來說:「沒有什麼,是最近又將老先生的譯著《演論》重讀了一遍,依十年前讀時一樣,觸動很,獲益良。」

嚴復面前來談讀《演論》、《群學肄言》體會的人太了,嚴復聽慣聽膩了,遂淡淡說:「這是過的了,老朽現在為病所苦,對此一點興趣沒有了。」

「《演論》的價值沒有過,它仍在啟迪著關國命運的中國人。」楊度不為嚴復的冷淡在意,興致濃烈說,「物競擇,永遠是宇宙間的真理,億萬年不會變。我們中國人倘若己不爭氣,最後逃脫不了被淘汰的結局。最近我重讀《演論》,又加深了這個認識。」

見楊度的態度挺認真懇切的,嚴復不便立即逐客令,敷衍兩句:「你是什麼時候初讀這本書的?」

「不怕老先生見笑,我讀這本書已經較晚了。」楊度微微笑了一說,「我是在光緒二十九年秋二次日本時,在橫濱梁啟超寓所裏讀的。一讀後我就被它迷住了,與梁啟超討論了幾。梁啟超是極佩服老先生的。」

嚴復欣賞梁啟超,見楊度談這段往,便問:「你是什麼時候認識梁啟超的?」

楊度答:「早在光緒二十一年,我在京師會試時參加了康梁發的公車書,那時就與梁啟超結識了。二十四年,梁啟超來長沙辦時務學堂,我又專長沙望他,還就《公羊傳》中的一些疑問與切磋。」

嚴復斜靠在紅木圈椅,頭略微點了點。

「我今來拜謁老先生,是就《演論》裏的一個問題向您請教。」嚴復一副提不神的樣子使楊度頗為沮喪,倘若在往 他必定會立即告辭了,但眼負有重使命,不管這個老頭子是何的冷淡,他辦法使他變熱乎來。他將這幾鑽研《演論》的一個發現說來,他相信這一定會引嚴復的興趣。

若是十年前來請教《演論》,嚴復一定會很高興來人高談闊論,但這幾年來,一則對世的灰,二則身體衰弱,嚴又陵先生對這種談話並不熱了,他應付式問一句:「你談這本書裏的什麼問題?」

「嚴老先生,我雖不懂英文,但我在日本讀過日文的赫青黎的這部著,日文版的書名叫做《進化論與倫理學》,與您譯的『演論』一名有區別。」

「你說不錯。」嚴復說,「赫胥黎這書的原名是日本人所譯的這個意思。」

「我先前不理解為什麼您『演論』為書名不採原名,後來我漸漸明白了。」楊度黑亮的眸子放著光彩,這情形頗像二十年前坐在東洲明杏齋裏似的。「我後來讀過達爾文的《物種源》斯賓塞的《群學肄言》,發現赫胥黎是一位忠誠的達爾文主義者,但他又與達爾文的思有所不同。他贊同達爾文的規律,卻不同意這種規律引向社會倫理關係,他認為人與動植物有著不相同處。人征服,人勝。這一點,老先生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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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孫毓筠為即將建立的機構取名籌安會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