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世凱為他宣佈不做皇帝，西南方面便會止戈息兵，全國會再一致維護他的國元首的位。豈料護國軍並不買他的賬，提了幾條議條件：袁世凱退總統位，免一死，但須逐國外；誅帝制禍首楊度等十三人謝；典籌備費及兵費六千萬，應查抄袁及帝制禍首財產賠償；袁子孫三世剝奪公民權。袁世凱不接受這種條件，於是戰爭並沒有停息。
不久，浙江宣佈獨立。一個月後，袁世凱寄予重望且與袁克定拜過子的陳宦在四川宣告獨立。幾後，湖南將軍湯薌銘又宣佈獨立。袁世凱立即派唐喜率部前鎮壓。唐喜跟隨袁世凱幾十年，是袁的忠奴。唐臨行時向袁表示皙死效忠總統。誰知一湖南，他見民情激奮，湯薌銘的力量比他強，便立即投靠了湯。消息傳中南海，袁世凱遭五雷轟頂，連叫數聲「唐喜反了，反了」後，便昏迷不醒了。
袁世凱已臥床一個月了，近來又連續五六不導尿，身體已虛弱至極。袁克定見父親昏迷過，知已無望了，便趕緊夏壽田將徐世昌、黎元洪、段祺瑞、楊士琦等人請來，安排後。夏壽田說：「皙子說他久沒有見總統了，很是惦念，叫他來與總統最後見一面吧！」
已從太子夢中醒悟過來的公子點了點頭。
楊度的緒十分蒼涼悲哀，他窩在槐安胡同裏，已經整整兩個月足不戶了。從袁世凱宣佈撤銷帝制，楊度對蕩平護國軍維護帝制的期望便徹底破滅了，但他君憲救國的信仰卻並沒有破滅。兩個月來，他對己近年來的行做了一番細細的反思。他堅信不是君憲制不對，是袁世凱非行君憲的明君。袁的最錯誤是逼走了蔡鍔。倘若重了蔡，哪來的雲南反對；倘若雲南不鬧，何至於有今？他堅信己一番為國為民的苦，終究會世人的認。他在辭參政院參政的呈文中，一面表明己的跡，一面發洩對袁的無奈何：「世情翻覆，等於瀚海波；此身份明，總似中月。俾斯麥霸才，治墨西哥亂國，即令有救世，終於無力回。流言恐懼，竊比於周公；歸志浩，頗同情於孟子。」
這篇呈文公開發表後，便有《京津太晤士報》的記者來槐安胡同採訪。他神態安閒對記者說：「政治運動雖失敗了，政治主張絕無變更。我現在仍是徹頭徹尾君主救國一人，一字不增，一字不減。中國時局，除君憲外，別無解紛定亂方。待正式政府立後，我願赴法庭躬受審判，雖刀鋸鼎鑊，其甘飴。」
這個談話披露後，更招致輿論界一片痛詆，罵楊度是一個冥頑不化十惡不赦的帝制餘孽。甚至有人主張立即予逮捕，梟首示眾，為至今仍堅持帝制者儆戒。楊度中雖有些恐慌，但知畢竟還是袁世凱在做總統，決不會有人闖進槐安胡同來抓他的。誰知強壯虎的袁總統，一說病，便馬不收拾了。
楊度懷著十分複雜的情來中南海居仁堂，這裏的氣氛陰冷凝重。夏壽田他領進袁世凱的臥室，病榻四周站著十來個人，一律肅，房子裏一點聲音沒有。德國醫生希姆爾正在給袁世凱打針，鑷子碰撞鐵盒子發的聲音，顯格外尖厲刺耳。誰沒有理會楊度，有楊士琦陰暗的眼光瞥了他一眼，他立時覺身有一塊被刀切掉了似的。
他悄悄走床邊。袁世凱閉著眼睛躺在床，原先圓胖的臉已經消瘦了，肥厚的嘴變乾癟癟的，惟獨兩撇黑白相間的牛角鬍鬚依舊粗硬翹，彷彿不願倒總統的威風似的。望著袁世凱這副模樣，楊度中甚是悲愴。戊戌年站初次晤面，至今已是十八年過了。十八年間，就是病榻的這個人，憑借手中的軍隊，升巡撫，晉總督，入軍機處，又因為這支軍隊招嫉遭貶。三年後奇蹟般復，位居總揆，斡旋南北，捭闔朝野，居當了民國的總統，又過了八十皇帝癮。真謂挾風雷，驅鬼神，是當今中國的一號強人。十年來跟著他，試圖憑借他的力量施展平生抱負，這原本是沒有錯的。倘若他重己，由己來組閣主政，從從容容，十年二十年的時間憲法實施，國治理，了國強了，百姓富裕了，那時總統功德巍巍，歸，再由己面，率領百官，懇請他為了國的長治久安金甌不缺，將共改為帝制，那將是水渠、瓜熟蒂落。國體雖變，政體不變，相安，四夷不驚，豈不甚！惜他庸才不人才，使公子不安，己有怨氣，匆匆忙忙情提前辦了，弄時不遂，人不，反變了壞！袁項城呀袁項城，你精明一世，因為不我楊度弄此結局，害我今後難處世為人。這些尚在其次，最主的是使國失了一個不復的機會！你撒手走了，留這個即將動盪分裂的爛攤子何處置？
「總統醒過來了！」有人輕輕說了一聲。
楊度見袁世凱睜開眼睛，目光無神將圍在四周的故舊僚友們了一眼，臉無任何表情。楊度袁世凱的目光望著己了，他真喊一聲「總統」，但又叫不口。他覺袁世凱在盯著己時，嘴巴微微動了一，像有話說。一會兒工夫，目光又轉過了，袁世凱望見己的嫡長子袁克定了。袁克定走前一步，正握著父親的手，見袁世凱吃力將右手略微抬，無目的指了一，嘴巴又動了動，終於輕微又清晰吐一句話來：「他害了我！」
袁克定一驚，不敢手伸過。他意識父親至死沒有忘記《順時報》的，這句話中的「他」，一定指的是己。
楊度猛一驚，總統莫不是在說我？是我蔡鍔竭力引薦北京來的，最終反掉帝制氣死總統的恰恰是這個蔡鍔。「他」，不就是被總統罵「蔣幹」的我嗎？
徐世昌、黎元洪、段祺瑞等人吃了一驚：這個害死了總統的「他」，究竟是誰呢？是不是有我的一份？
本來就令人窒息的氣氛中更增添了幾分恐怖。
說完這句話後，袁世凱又閉了眼睛，從此再沒有開口了。延至二午十時，他終於永遠閉了雙眼，為袁壽不過六十又增加了一代人證。
袁克定給父親穿了準備登基的龍袍朱履平冠。袁世凱生前沒有做正式皇帝，死後卻穿帝王服向閻王爺報。繼任的黎元洪則總統的禮儀，為袁舉行隆重熱鬧的喪典。在千副輓聯中，有一副竟丈貢緞的輓聯最為引人注目，它筆力渾厚的書法、措辭微妙的內容，向世人表達了輓者本人的一腔怨憤：
共誤民國，民國誤共？百世後，再平是獄；
君憲負明公，明公負君憲？九泉，三復斯言。
輓聯左角署名：湘潭楊皙子。
袁世凱死了，護國軍方面白不便來北京鞭屍焚柩，懲辦帝制禍首十三太保的再次提，並聲言不拘殺這十三個人，決不與北京政府達議。
黎元洪本來就討厭袁世凱稱帝，他拒不接受武義親王封，就是對帝制的公開反對。對懲辦禍首，他贊同。正準備按護國軍提的名單一一捉拿，卻不料說情擔保的電報一封封飛他的桌。
首先是袁克定從洹村墓廬打來電報，為他的表叔張鎮芳他父親的老部雷震春講情。黎元洪既禮葬袁世凱，不便拂逆服中的公子的意，回電准予將張、雷二人從帝制禍首名單中劃。接來，馮國璋為段芝貴、袁乃寬討保。馮現在是北洋系的老哥，黎巴結他，當給他這個面子。於是段、袁的名字劃掉了。後，李經羲打電話給黎，說嚴復、劉師培人才難，不宜關進牢房。嚴復的名望素為黎所知，劉師培的學問讓黎的幕僚們佩服，這樣，嚴、劉不通緝了。
黎元洪見四方來保人，己趁此機會保幾個才。尋思本人乃是靠著革命黨的力量才有今日的尊榮，又何況革命黨潛在的力量很，說不定哪一聲喊，會又從四處冒，須預先留個後路。他便己身做保人，將李燮、胡瑛的名字劃掉，本連孫毓筠的名字一塊掉，是孫為副理長，目標，保不。
十三太保，掉了八個，其他的梁士詒、朱啟鈴、周齊、孫毓筠四人有人來為他們講情說話，惟獨楊度，普無一人為他說話，相反，報紙連篇累牘刊登罵他的文章，斥責他由騷動的進步主義的鼓吹者一變為君憲制擁護者，再變為民主共的策士說客，三變為帝制復辟的禍首，真是個反覆無常、賣身變節的無恥文人。有的文章還揭發他一貫嫖娼宿妓，年前就從八胡同裏拐走了兩個女人，今又仗勢霸佔雲吉班的紅牌姑娘。為了討這個煙花女，竟貪污公款，三萬銀元買了一件冒牌字帖送給，還四十萬元贖來金屋藏嬌，千真萬確是個無品無行的風流蕩子。又申討他在全國一片反對聲中，仍堅持帝制不改，與潮流為敵的罪行，是一個不折不扣十惡不赦的頭號禍國賊首。「楊度」二字，已被釘死在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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