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帝王學的傳人步著其師的後塵接二連三慘敗的時候，嫁二十年重返娘的楊氏才女，卻在寂寞中了意外的收穫。已屆不惑年的叔姬，這一兩年來中常常有一股微微的暖意在滾動，彷彿逝年的青春朝氣又重新萌發了。時時覺生活中有一束陽光在照耀，抑鬱年的又顯禧開朗來。裏明白，這一切是因為有夏郎在身邊的緣故。
從總統府內史淪為帝制餘孽的夏壽田，一直保持著態的平靜。他本是一個沒有功慾望權力慾望的人，他的最興致不是做官，是吟詠於詩書中，寄情於山水間。先前做內史，他無意利這個重的職務為己謀取什麼，現在丟掉了這個職務，他喪有覺損失更。將近五十歲的前榜眼公，歷盡國亂民危、父喪妾死的人世滄桑後，更為覺服膺清靜無為的學說，並號畸人。皙子由莊入佛後，邀請他叔姬陪伴，他欣依從。儒、、釋三門學問，歷來是三峰並峙。前面兩座峰已入山探過寶，豈置三座於不顧？何況與他一遊這座西靈峰的，還有一位世間難覓的才女。
夏壽田很是佩服叔姬的才華。當年東洲島，叔姬一曲《玉漏遲》壓倒鬚眉的往，一直深深留在他的記憶中。後來彼此南北睽違，聯繫不，裏總記。三年前，夏壽田從西安回北京，與叔姬久別重逢，二人很快樂。後夏壽田常槐安胡同，與皙子談國的時候少，與叔姬談詩文的時候，越談越覺叔姬並非等閒。有時，他們談婚姻，談庭。夏壽田對叔姬中巨的悲苦甚是同情，他甚至為此感內疚，因為叔姬代懿的結合，是他一個提的，他後悔那時對他們兩人瞭解不夠。
是敬佩叔姬的才華，是憐憫叔姬的處境，是救贖當初的過失，抑或是別的什麼微妙的思？夏壽田己弄不清楚究竟於何種原因，他一直沒有陳氏夫人接北京來，槐安胡同卻有股強的力量在吸引著他。
洪憲帝制失敗後，他居神差鬼使似的，沒有在楊宅牆壁再掛岳霜的《灞橋柳絮圖》，沒有在案頭再擺愛妾的玉一照。這個細一微的變化；楊所有人沒有覺察來，卻給叔姬極的撫慰滿足。就衝著這，叔姬彷彿覺照顧體貼這個落難的男子，是己應盡的責任。
叔姬裏清楚，跟代懿結樆二十年來，不說這些年了，就是剛結婚的那幾年，沒像一般情的少婦那樣，對己的丈夫愛瘋狂，愛深沉。的腦海裏總抹不夏郎的丰采，靈裏總割不斷對夏郎的綿綿思念。從日本回國後，夫妻關係中有了一深刻的裂縫，叔姬更是常常捧夏壽田送給的那朵紅宮花，癡癡望著它，晶瑩的淚水悄悄滴在花瓣。有時會從陪嫁的紅木箱裏翻少女時代繡的五彩鴛鴦戲水荷包來，輕輕撫摸著那兩隻遊戲於蓮荷中的鴛鴦。在萬千愁結越結越緊時，有撫枕痛哭來做一番暫時的解脫。
真是老不負有情人，十年一後，哥哥竟與夏郎同官京師，母親又決定與嫂嫂同行北，叔姬不顧丈夫的請求、公公的勸阻，毅隨母嫂來北京，努力尋覓當年的溫馨。，失望了，因為夏壽田那時並不在北京，為一座孤墳滯留西安。
了，夏郎終於返回北京，常常己敘舊聊、談詩論文了。尤其是這次的逃避通緝，從槐安胡同海河洋樓，又從海河洋樓回槐安胡同，叔姬感覺夏郎是完全回了己的身邊，因為那由岳霜的遺物築的藩籬已經拆除了。
代懿離開北京回湘潭前夕，一再請求叔姬他一回。叔姬儘管很念兒了，但還是硬著拒絕了。兒子快二十歲了，不太需的照顧了，夏郎卻令繾綣纏綿，難捨難分。
少個旭日東昇的清晨，叔姬對著窗外，凝視庭院裏的夏郎在屏息靜氣練太極拳；少個人靜更深的月夜，叔姬披衣走進隔壁的房間，為燈的夏郎添水續茶，叮囑他早點安歇；少個神清氣爽的午，叔姬夏郎相向坐，讀佛經，參禪理；少個驀色蒼茫的黃昏，叔姬伴著夏郎，散步柳枝，議漢文，說唐詩。在這種時候，叔姬裏充溢著甜蜜幸福。感激終於酬答了二十年的苦苦相思。有時朦朦朧朧覺己過的一切是夢幻，跟才是真實的。應該是從未嫁給王做媳婦，夏郎從未有過別的女人，才高氣傲的叔姬風神俊逸的夏郎，同時誕育他們的目的，便是為了讓他們比目遨遊，比翼齊飛。有了這，今生還求什麼！
秋風了，葡萄架的青葉漸漸變黃，叔姬惦念著遠廬山的哥哥，盼望他一路平安早日歸來。這時，忽發現葡萄架邊正一前一後飛著兩隻蝴蝶。前面的那是黑褐色的，翅膀較，的，飛瀟灑。後面的那是粉白色的，翅膀較，左左右右的，飛飄逸優。庭院裏很難有蝴碟飛進來，何況時序已是初秋！
叔姬饒有興趣觀，著著，的雙眼模糊了，迷濛了，面前現了另一番景象：陽春三月，百花競開，歸德城外，山青青，水粼粼，一個少女在嬉笑著，奔跑著，追逐一隻少見的藍黑相間的蝴蝶。一會兒，一個英俊青年幫著少女撲捉。他逮住了這蝴蝶，但他跌倒了，滿手掌是血。少女從他手裏接過蝴蝶，發現他的辮子異於常人的黑亮。就在那一刻，少女的中湧一股濃濃的春情，彷彿造化所孕育的迷人春意，瞬時間全部貫注了的臆。
啊，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時光一眨眼便已過，二十年前的此情此景卻永遠不會忘記。為了留住青春年代的回憶，為了紀念那段銘刻骨的情懷，叔姬決定精精意填一闋詞。選擇了姜夔製的音律最的《疏影》為詞譜，標題定為《秋蝶》。
叔姬因身體病，年來已不做詩詞了。今興沖沖鋪紙磨墨，將詞名寫後便托腮凝思來。夏壽田一早便琉璃廠尋書了，母親在廚房裏幫黃氏嫂子洗菜做飯，何三爺早在津前就辭退了，故門一晚關著。的四合院，靜靜的，一點兒聲響沒有。
慢慢，雲層越來越厚，色變灰暗了。一陣北風吹來，夾雜著飄飄雨絲，灑落在，將幾片枯萎的葡萄葉一帶。溝邊磚縫裏的草在寒風中抖索著，猶乞兒似的憐。定睛時，那兩隻蝴蝶卻不知何時不見了，庭院裏頓覺冷落。叔姬覺有點涼意、趕緊將那件鑲著孔雀毛的披肩披，卻依不敵寒氣的侵襲。明白了，這寒氣原來是從裏冒來的，再厚的衣服抵禦不了。易安居士晚年的品來。那詩詞中的意境與早年的迥不同，儘是「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淒淒慘慘慼慼」的味，即便是「元宵佳節，融氣」，會「次豈無風雨」。唉，宇宙間的春已經過，人生的春早已逝，再的回憶亦是回憶已，它哪裏夠代替活生生的現實！現實是徐娘半老，血氣已衰，再不會是採花釀蜜的春蝶，是躲風避寒的秋蝶了！
這裏，一股無奈何的悲哀感再排遣不掉，筆底流淌的竟是滿紙淡淡的怨愁：
朱又碧，歎四時荏苒，佳景非昔。
纖影徘徊，似喜還愁，無言堪惜。
妖嬈意態宜妍暖，爭忍聽寒風蕭瑟。
暗銷魂，粉退金殘，恨入修眉誰識？
淒寂青陵舊見，絲絲嫩柔柳，時又飛雪。
本是無情，解翩翾，忘卻來蹤跡。
當年幸入莊生夢，不管露紅霜白，
且漫誇冷菊夭桃，一任春華秋色。
寫完後，叔姬再吟誦一遍，竟完全不是動筆前的初衷了。嘆了一口氣，倒在床昏昏睡了過。
午後，夏壽田回來了。他今在琉璃廠訪了一幅北魏碑的拓片，進門便徑直向叔姬的房間裏走來，與共同欣賞。
房門虛掩著。他推開門，見叔姬睡在床，正退，一眼瞥見書案擺著一張詩箋。夏壽田拿一，正是叔姬午所填的《疏影．秋蝶》。完後：叔姬年不做詩詞，今日所吟，分明比過更深一層意境，尤其這番「一任春華秋色」的真意更是難。不冷淡了的秋興，我來一首。
回己的房間，當年的詞臣踱步沉吟半個時辰後，《疏影》為譜填了一閱《秋蝶》，分別在前後寫「莊士吟正」、「畸人奉」等字樣，將它送叔姬房間的書案，與前閱《秋蝶》並排放著。
叔姬床後，午填的詞再修改修改，走書案邊，立即被夏壽田的詞所吸引。又驚又喜，拿來念：
疏闌一角，正晚煙，涼夢初覺。
麼鳳獨歸，似識空階，情還近珠箔。
海棠春半初遊冶，直數銷魂紅藥。
料越羅褪盡，金泥不分，秋來重著。
夜夜杜陵雙宿，年時待追憶，風景非昨。
有叢蘆，舞遍荒汀，亂點無人池閣。
玉奴解領繁霜意，定不怨粉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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