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中山特使 一、禪意發揮到極致,原本與藝術的最高境界相通

叔姬仲瀛護送母親離京回湘了。臨走前,仲瀛一再招呼丈夫讓亦竹早日回北京。楊度是給亦竹了信,但不是叫回京,是在蘇州定居來,他已決定隻身飄蕩江湖。叔姬走後,夏壽田無再在槐安胡同住了,便應直隸督軍曹錕的邀請,保定做了督軍衙門的秘書長。從此,槐安胡同就剩楊度一人了。

僅僅在兩三年前,這裏還是京師權貴員密談國、士紳名流縱論詩文處,整日裏車馬盈門,冠蓋雲,今已徹底冷落來。除偶爾有幾個佛子居士前來走動外,門一晚緊閉著,附近街坊還為這個四合院裏早已無人住了。

楊度做著己規定的功課:晨打坐一個時辰,後讀佛經,中午午睡一個時辰,午撰寫參禪,夜晚臨睡前再打坐一個時辰,中間穿插一些諸蒔花、練字等項目為調劑。他戒掉了煙酒葷腥,一日三餐素食粗茶。他常常陶醉在這種我營造的氛圍中,覺無思無慮的日子真是過無憂無愁,倘若普的人這樣皈依了禪門,則一切糾紛、爭鬥不就止息了嗎?

白此悠閒在,但夜半的夢寐卻常常將他帶回過的年月:乙未年慷慨悲憤的公車書,東洲島湘綺師授課時的炯炯目光,扶桑國寓所留日學生對救國方略的激烈爭論,改朝換代那些日子裏的南北奔波,總是或斷或續或隱或顯現在眼前。每當這時,他不不披衣,或枯坐床頭,或游弋庭院,在夜風吹拂中,在星光注視,他感孤獨,惆悵、痛苦、茫,有時甚至會生發無端的恐懼。次日早晨打坐時,則往往會猿意馬,難安定。是修煉功夫尚未達泯滅一切的程度,還是無我宗其實不真正做無我呢?白與中宵間的兩極反差,使這位先前的帝王學傳人、今日的佛門居士,陷於不解脫的困境。

一午後,有一個人突現在槐安胡同。楊度沒有料,來者竟是分別年的胞弟重子。彷彿空谷足音似的,離群索居的虎陀禪師欣慰不已。兄弟倆對面坐,一杯清茶聊了常。

這些年來,楊鈞一一直住在省城長沙。儘管世局風雲激盪,變幻莫測,湖南境內兵連禍接,楊鈞卻不聞不問,潛於他的藝術世界中。賦的靈慧,加持久的勤奮,使他獲了旁人難企望的就。他的繪畫治印,聲名卓著,即使時處亂世,登門來求印畫者仍絡繹不絕。楊鈞便靠著這個收入來養餬口。空閒時,夫人尹氏會畫幾筆梅花蘭草。老岳丈尹伯先生一月中,總會從鄉來長沙住十八的,與女婿切磋繪技藝。一人在對藝術的追求中清貧樂生活著。

楊鈞為人隨、熱情,朋友們喜歡他坐坐,聊聊,走動較勤的幾個友中有一個便是齊白石。

「哥,齊白石來北京賣畫已經三四年了,你見過他嗎?」

「什麼,齊白石北京來了三四年?」楊度頗為驚訝。「我怎麼從沒聽人說過?」

楊鈞笑:「媽說你這幾年已佛了,俗世的不過問。我一直不相信、來倒是真的。」

「那我們他,你知他住在哪裏嗎?」

「住在法源寺。我這次來北京,主就是來他在北京的賣畫情況究竟何。若是的話,我將白印畫社搬北京來。」

從哥很親熱,哥當師長、榜樣尊敬的胞弟,來北京主不是為哥,是為了齊白石,楊度在欣喜餘,不免生一絲悲涼來。

二午,兄弟倆一來法源寺。

前些年,寄禪法師掛單這裏的時候,楊度常來法源寺與他談詩論禪。寄禪圓寂後,他的弟子階親護送骨灰浙江童寺安葬。階被童寺僧眾挽留,做了該寺的住持。階不在,法源寺再無熟人,楊度就不來了。

幾年不見,法源寺顯冷落了。來寺門,打聽現在的住持竟就是當年碧雲寺的演珠人,楊度為一喜。

他清楚記,二十年前,他曾廣鈞、夏壽田一在碧雲寺裏數羅漢、講湘綺師年輕時的風流韻,喜歡吟詩的演珠對他們招待很是慇勤。二臨別時還拿紙筆來恭請他們留詩為紀念。二十年光陰,彈指間便過了,當年羅漢的預示卻並未兌現,這雖是遺憾,但故人重逢,己這幾年又走禮佛路,無論是敘舊,還是談今,有許共同的話題,見見面應是樂。楊度暫不齊白石處,帶著弟弟先方丈室拜見住持演珠。

演珠已過了古稀年,依紅光滿面,精神矍礫。楊度很高興與他打招呼:「演珠法師,你還認我嗎?」

不料,演珠卻對面前這個身著布衣的清瘦俗客搖了搖頭。

「我就是二十年前與曾重伯翰林一游碧雲寺的楊度楊皙子呀!當時還有一個年輕人名叫夏壽田,戊戌科的榜眼公。」楊度竭力喚演珠的記憶。

「哦,哦,我記來了,原來你就是楊度。」

楊度滿為演珠認了舊友後,會像當年一樣對他熱情備至。誰知演珠並無特別表示,平平淡淡說:「你們坐吧!」

演珠的冷淡,乎楊度的意外,他拉著弟弟一坐。

「施主前些年很了些風頭,這幾年躲哪裏了,聽不一點消息?」演珠並不他,低頭數著念珠,儼與他從未有過往似的。

「我這幾年在參佛,讀了幾百卷內典,明白了許理。」

「施主參佛?阿彌陀佛!」楊度正將己這段時期的體會對這位人說說,孰料演珠極不禮貌打斷了他的話,「依施主你的德,在老僧來是參不佛的。那年,老僧知施主是一門思做官,為不讓你掃興,故意說你今後會做宰相。其實,你數的那個羅漢,背後靠的是白雲。的白雲飄來飄,最無定准,老僧那時就料死你做不。官做不,佛就參了嗎?」

楊度無端受了演珠這番奚落,裏很不舒服,本回敬兩句,萬般皆空的理,強壓住憤懣說:「法師當年若是照直說就了,免我半生瞎闖。」

演珠冷笑了一聲,問:「施主來法源寺做什麼?」

「與舍弟一會一會寄住寺裏的老朋友齊白石。」

「就是那個賣畫的瘦老頭子吧,」演珠略帶鄙夷說,「沒有人來買他的畫,他早搬走了,你們西四牌樓尋他吧!」

楊鈞見齊白石不在法源寺,又見這個老尚很冷淡,便拉拉哥哥的衣袖,示意離開。楊度早已不耐煩了,剛身,見演珠的眼神忽明亮來,他望著門外滿臉笑容高喊:「張師長,你老光臨敝寺,貧僧未遠迎,該死該死!」

楊度轉過臉。原來方丈室門外站著一個全身黃呢軍裝滿臉橫的中年軍官,身後跟著兩個馬弁。趁著演珠點頭哈腰際,楊度兄弟急忙離開了方丈室。

了法源寺,楊鈞氣憤說:「什麼住持高僧,比俗客還趨炎附勢。他的冷淡,是因為哥沒有做宰相,假你今是國務總理的話,他會向你跪磕頭的,決不會說什麼背靠白雲類的鬼話!」

楊度的臆間悶悶的,默默走著,一句話說不來。

來西四牌樓,正不知何尋找齊白石,楊鈞眼尖,發現路邊一棵老槐樹釘了一塊白木牌子,面寫著:白石畫屋,二柵欄六號。靠著這塊木牌的指引,楊氏兄弟很容易找了白石畫屋。

這是間門面不的平房。門邊的牆壁貼著一張白紙,紙有幾行字:尺紙銀幣元半,扇面銀幣二元。原來是畫的潤格。楊鈞:這價碼並不高呀!

一個年約二十歲的少婦抱著一個不滿週歲的孩走過來,操一口四川口音問:「客官是買畫的嗎?」

楊鈞隨便點了點頭,那少婦便很客氣領他們進屋。進屋後尚未落座,又見對面牆壁貼著一張同樣的潤格。

「客官畫點子?」一句濃重的湘潭土話從裏面屋子裏傳。隨著一陣「叮噹叮噹」的金屬碰撞聲,一個瘦高老頭子從裏屋走。正是齊白石。

楊度有點奇怪,齊白石走路,身為何發「叮噹叮噹」的響聲?楊鈞卻聽慣了。從那年東洲書院一次見面,後的每次相聚,齊白石隨便走哪裏,「叮噹叮噹」的聲音就會跟著他哪裏,因為在他的腰間褲帶總掛著一串銅鑰匙。

這個怪木匠,了京師還這樣,不怕貽笑方!楊鈞正在裏嘀咕著,見齊白石一眼就認了他們,快樂聲打招呼:「這不是皙子先生嗎?重子,你是何時來北京的?」

又對剛才的少婦說:「快泡茶,稀客來了!」

少婦轉身進了廚房。楊鈞知白石帶了一個兒子一個孫子在北京賣畫,便指著少婦的背影輕聲問:「這是你的兒媳婦嗎?」

「哪裏,哪裏!」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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