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觀弈道人

紀曉嵐晚年,對圍棋有著濃厚的興趣。並且號「觀弈人」。他有兩套特別的棋子,是石料,圓潤秀,是朝鮮使臣鄭思賢贈給他的。黑子是海灘的碎石,被少年的潮水沖激;白子是一種貝殼,讓海水打磨晶瑩透亮。

兩者雖不是難的物品,但撿尋來,取其厚薄均勻、輪廓圓滑、色澤一致的,卻頗費功夫,非一朝一夕力所的。紀曉嵐非常喜愛這副棋子,放在書齋裡面,閒來玩,後來被其友人范司農取。范氏死後,不知棋子落,曉嵐為惋惜不已。

紀曉嵐與竹林寺主持了雲尚,是一對棋友。一日午後,曉嵐趨訪竹林寺,時逢了雲尚外未歸,曉嵐就獨坐廊等候。及了雲尚歸來,曉嵐施禮誦:「竹林等僧歸,雙手拜四維羅漢;月門閒客住,二山尖峰。」「四維」合為「羅」,聯中「月門」合為「閒」,「二山」合為「」;「」顛倒相疊,正是一個「尖」字。兩聯,謂絕妙對兒。

曉嵐與了雲尚,棋來便忘記一切,直至深夜仍不肯罷休。尚來報,夜深寺門已閉,曉嵐擲子「閉」字聯:「門內有才方是閉」;了雲隨口答:「寺邊無日不知時。」

足見了雲尚是一位飽學的高僧。

在兵部尚書任,紀曉嵐曾督師赴粵。有一晚,一位王姓棋友棋,曉嵐的棋藝本不王某,但是一晚卻連勝兩局,中正感奇怪,意動問,王某卻先開了口:「貴屬劉鼎臣,承蒙紀人器重,感戴至深,今有個請求,托兄弟代陳,不知該說不該說?」「噢,原來這就是你今晚輸棋的原因!」紀曉嵐面有不悅色,「有話請您講吧。」「情是這樣的」,王某翼翼說:「劉兄謀陽朔縣的縣令,希望紀人鼎力全。」「做縣令,還選方?哪有這麼意的?」紀曉嵐的話語,帶著一股譏訕的意味。

「紀人乃是當今朝廷的重臣,聖眷隆渥。肯面保薦,必不問題。」王某陪著一副諂媚的笑臉,說這幾句恭維詞,顯是先準備了的。

紀曉嵐站身子,背剪雙手,搖搖頭說:「倘若官擇,在寧肯放棄一品員不幹。做一名陽朔令,於願足矣!」「紀人您真會說笑話!」王某不相信紀曉嵐的話。

紀曉嵐正色說:「這是我的肺腑言,絕不是同你說笑話。」「這是為何?」王某不解問。

「陽朔山水,秀甲!」紀曉嵐說:「我閱兵過陽朔遊覽,至今仍夢寐不忘,若是為陽朔令,置身畫山繡水間,其樂無窮,何復他求?」王某囁嚅著還再說什麼。紀曉嵐冷冷說聲:「不必再講了。」說畢拂袖入,從此不再跟王某棋。

屬吏劉鼎臣,聽說這回後,慚形穢,便辭職離了。

紀曉嵐棋癮雖,但不計較勝負,他常引蘇東坡的一句詩說:「勝固欣敗亦喜。」又極推崇王安石的觀點:「戰罷兩套收黑白,一樣何處有虧?」早年在鄉讀書時,紀曉嵐曾聽從兄紀方洲講過一個故:景城真武祠中,有一士酷棋,人皆稱「棋士」,反倒隱沒了本來的姓名。一日,方洲來棋士居處,見几置一棋局,三十一子,是棋士外了,就坐來等待。忽聽窗外有喘息聲,走來時,原是棋士一個人奪一棋子。四手相持,力竭一齊倒,喘息聲。為爭一局勝負,爭執此實在笑。

紀曉嵐又曾聽從兄紀坦居講,丁卯鄉試時,見場中有兩個考生,畫號板為棋盤,拾碎炭為黑子,剔碎白灰塊為白子,對著不止,終場時,兩人一齊了白卷。紀曉嵐認為,對弈,「消閒遣日,原不妨偶一為;為失喜怒,則不必。」紀曉嵐浮沉宦海,對世態炎涼感受頗深,將比局中對弈,更頗有一番哲理。他的結論是:不求勝負,「言則易耳」。

從烏魯木齊被召京城的那年冬,有人拿來一幅《八仙對弈圖》,求他題詩。面畫的是韓湘子與何仙姑對局,呂洞賓、漢鐘離、藍采、張國老曹國舅,五仙旁觀,鐵拐李超局外,躺在樹的石頭,枕著葫蘆酣睡。此畫意境深遠,頗富啟迪人生的意義。紀曉嵐為所動,題詩兩首。

其一

十八年來閱宦途,

此久似水中鳧。

何才踏春明路,

又仙人對弈圖?

其二

局中局外兩沉吟,

猶是人間勝負。

哪似頑仙癡不省,

春風蝴蝶睡鄉深。

紀曉嵐跡生平,同蘇東坡、王安石一樣,是說說罷了,未踐其言。他號「觀弈人」,是一種良的願望罷了。

他與珅的爭鬥,此時期雖顯風平浪靜,但在中一刻未曾休止過。是曉嵐皇偏袒珅,珅更是有恃無恐。於是,曉嵐時時注意迴避,避免與珅正面鋒,像局外觀棋一樣,靜觀默察。

丙午年,珅指使人劉全,在京中買了一處盤,為珅營造府。為了免除朝中臣的議論彈劾,一切宜劉全的名義辦理。但其建造格局,超了清廷的規制,被人們了來,引朝官們的義憤。清朝建造房屋的規格是很的。比除皇帝外,任何人不黃琉璃瓦綠琉璃瓦;房的規模,王爺不超過六六三十六楹房屋的房間數,不超過九百九十九間半。超過了便算違制,應受處罰。

御史曹錫寶與紀曉嵐甚深,曾隱語說參劾珅,紀曉嵐不明說,就宋人《詠蟹》詩中的兩句贈曹錫寶:水清詎免雙黧黑,秋老難逃一背紅。

意思是說,現在參劾珅,恐怕時機不夠熟。但曹錫寶沒有聽從紀曉嵐的告誡,毅了一奏章,參劾珅奴劉全建造房屋規模宏、服奢侈、器具完,恐有倚借主勢,招搖撞騙。

乾隆皇帝當時在熱河行宮。過奏折,中明白「醉翁意不在酒」,狀告劉全是虛晃一槍,鋒芒所指是對準了珅的。皇帝知曹錫寶與紀曉嵐有,便懷疑是紀曉嵐因年海升毆死妻子吳雅氏一案,對珅懷仇恨,唆使曹錫寶參奏,圖報復。

六月底的一,紀曉嵐在直廬當值,忽聽傳來一聲:「左御史紀昀接旨。」紀曉嵐趕忙跪在接旨,原來是乾隆皇帝給軍機臣他本人的諭旨:「前據曹錫寶奏:珅人劉全房屋宏、服奢侈、器具完恐有招搖撞騙等一折,已留京王臣等查辦矣。曹錫寶果見劉全倚藉主勢,乃徒托諸空言!或其言本參劾珅又不敢明言,故人為由,隱約其詞,旁敲側擊,為將來波及步乎?或竟係紀昀因年海升毆死伊妻吳雅氏一案,珅前往驗真傷,懷仇恨,嗾令曹錫寶參奏,為報復計乎?此乃朕揣度意,若不於此,則曹錫寶奏何由來?著留京王臣,詳悉訪查詢問,務實在情節。

朕於此案總期根究明白,並非因此一虛言治珅,更非為珅開脫。留京王臣等不誤會朕旨,將曹錫寶加詞色,有意吹求,使原告轉為被告,亦無是理。務須平靜氣,虛衷詳問。曹錫寶果指全兒借端撞騙款跡,訪查實,即一面從嚴審辦,一面據實具奏,不同珅稍存回護。若稍存回護,是乃陷珅亦陷。」「又據珅稱:人全兒已熱河,曾面加詰問。伊供:『不但從不敢招搖滋,接官員,即所謂房屋寬敞,器具完,容或有,亦非挾外物。我於曹御史名姓素未聞知,彼又何從目睹,等語,雖係一面詞,亦尚近理。曹錫寶身為言官,必不至奴僕,其車馬衣服,尚云遇諸路途,至房屋寬敞,器具完,非身臨其何知悉乎?至全兒代伊主辦理崇文門稅務有年,稍有積蓄,蓋造房屋數十間居住,亦屬理常。從前及現在,內外臣人中似此者恐亦不少,若無似殷士俊等有真贓實據,概車服房舍故,查拿治罪,則在京臣僕,安人人禁!且必人人側足立,亦斷無此政體。設或全兒在崇文門代伊主經營稅課,於額稅外有加增,若累商民肥囊,綿恩簽派番役,一經訪查無難實。儻王臣等嚴行察訪,全兒並無生疑跡,曹錫寶徒無根言,遽行陳奏,博建白名,朕又何空言遽入人罪乎?將此由四百諭令留京王臣等並令紀昀知。即將查訊情形先由四百馳奏,不必俟本報使。欽此。」

聽完皇的諭旨,紀曉嵐不由驚了一身冷汗。儘管皇擺的是一副公正無不棄不倚的面孔,但這裡邊的真意,正是對珅的偏袒回護,紀曉嵐本來己沒參與此,是局外人,皇卻偏偏他拉進來。假曹錫寶不指實,因獲罪,就株連我頭,這便了對局者負局,觀弈者獲罪了。

紀曉嵐回中,坐臥不安,更不敢與曹錫寶接觸,唯恐授人柄。那年因盧見曾案所受牽連,至今他有餘悸。再說眼前這件,果不別人牽扯進,即使曹錫寶不指實,皇會寬宥。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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