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兒與茶水章所謂的「結婚」已經整整七年，加先前在儲秀宮景仁宮當差的日子，在宮中足足待了十二年。儘管外面的世發生了巨的變化，革命黨越鬧越凶，各省的總督越來越不朝廷放在眼裡，但對來說一切是老樣子。茶水章仍住在北三所，李蓮英仍是內廷總管，老佛爺仍掌著權，皇照舊住在瀛台，榮慶更是杳無音信。當年茶水章所說「雨過晴」一直沒有現。
為一個年輕的少婦，當與榮慶經歷了那一夜驚動魄的情愛，從此那被喚醒了的對愛的渴求，像夢魘般緊緊纏著。特別生的孩子死後，在茶水章的勸慰漸漸安來，在北三所的平房裡過平平淡淡的生活，這種渴求變更為強烈。真夫妻，假的，不論怎麼說，對方總算長著個男人的外形。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兩人常在一，雖說晚不一張床（茶水章睡在另一張竹床），卻同在一間房裡。這個老實巴的假男人，總時不時喚對榮慶的思念，激發了底深處女本的慾念。
有時，這種慾念像火一樣在血裡燃燒，明知他是己假廢男人，明知他是為了救才娶了，但還是冒一股說不的恨！恨他不是個真男人，更恨己沒息。再三提醒己不往這兒，偏偏熬不住往這頭，且焦肺爛，無法制。對他莫名其妙發脾氣，摔東西，弄他無所適從，後又趴在他肩放聲痛哭，說不，對不住他，求他原諒。
他是個太監，早就失了男的血魂激情。一開始，他怎麼不明白哪兒罪了，陪著笑臉，圍著哄勸，直慢慢安靜來為止。後來他若有所悟，畢竟他進宮時十八歲了，明白男女間怎麼回兒，加他聰穎，隱隱約約覺是實在太榮慶又不的一種無奈。
一深夜，吟兒半睡半醒中突覺有個人壓在身，這是個壯實的男人，像榮慶又不完全像他，本掙扎著喊叫。那男人伸手捂的嘴，說他是榮慶，瞪眼睛，黑乎乎的屋子裡不真切。不等回過神，男人已經扯掉的內衣內褲，赤身體爬在身。貼著對方汗津津的體，聽著他喘著粗氣，激動渾身哆嗦，由兩腿間湧一股灼人的熱流。就在那兒將發生的一瞬間，突覺不對，他不是榮慶。於是，本掙扎著，叫一聲將那男人推開——
「吟兒！吟兒！你醒醒，醒醒——了什麼！」
茶水章慌忙從竹床爬，點油燈，滿臉汗站床頭，幾乎不敢相信己眼睛，吟兒掀開被子，渾身赤著，穿一條短褲躺在床，口雙肩留一指甲抓破的印痕。他叫，不理他。他伸手碰碰，剛伸又縮回來，突渾身掠過一陣痙攣，伸手抱住枕頭莫名嗚咽著，身子像煮熟的蝦緊緊蜷縮在一，兩條雪白的腿不停抽搐。
他不知發生了什麼，嚇在床邊團團轉。最後他終於了該做的，他輕輕拉被子，翼翼替蓋，一邊嗑嗑巴巴說，「吟兒，沒了，沒了——」沒等他話音落，吟兒突從喉頭發一聲綢緞撕裂的吟，伸手扯身的被子。他本向後退了一步，低聲叫著。當他發現兩眼瞪著己，半張著嘴，似乎跟他說什麼時，這才重新走過，低聲勸著，蓋被子，否則會受涼的，似乎沒聽見他說什麼。或者壓根兒不聽，雙手撐身坐了來，兩眼充滿怨恨盯著他。
面對赤的身，特別那雪白的脯兩團粉紅的暈，他緊張喘不過氣來。儘管他已經不算男人，但畢竟是他有生來一次面對女人的胴體，裡頓時湧一種犯罪感，他覺對不，對不榮慶。這兒，他慌忙躲著的目光，一口將手中的油燈吹滅。
黑暗中，他聽見說冷。面對這一團漆黑，他膽子突了，立即放油燈，爬床，再次拉被子替披。突，撲在他懷裡，低聲啜泣著，「抱抱我。」他聽見在他耳畔低聲懇求的聲音，他嚇不知該怎麼辦，猶豫了一陣子，終於將摟住。他摟那麼輕，像摟著一團青煙，飄飄忽忽，似乎一鬆手就會飄走。
為什麼？為什麼不抱緊點？在裡叫著，渾身不停哆嗦。夢中的情景仍浮現在眼前，靈魂仍為那幻覺中的激情顫抖著。不指望他跟幹那種，即使他行，不會這樣求他。僅僅讓他裝像個男人的樣子，抱抱，抱緊一些，他的身子暖暖的已。他，連這做不啊！難他就不明白，指甲在皮抓破的一血痕，其實不是皮的痛楚，那痛楚在裡，抓不著夠不啊。這是一種無奈何痛楚啊，不明白，像他這樣一個人，一個善良又懂體恤別人的人，怎麼就不明白？是個女人，一個二十八歲的年輕女人，十二年來，領略過一次。僅僅一次，那刻骨銘的愛令銷魂蕩魄，終身難忘，渴望著再有一千次啊！
恨，這是一種說不的恨，沒有具體對象，找不具體對象，既空洞又實實在在的恨。真夫妻，假男人罷，這已經不重。重的是他是個人，是個一次又一次救過，一次次幫過榮慶的人。長話短語，朝夕相處，他對實在太太了。是無法恨他的，恨己。其實人是無法恨己的，因此無緣無故發脾氣，無緣無故哭，無緣無故恨周圍的一切一切。
這無緣無故的恨終於化無緣無故的行為。長嚎一聲，足了平生的力氣，雙腿屈，將茶水章從床踹。黑暗中訇的傳來一聲沉悶的響聲。他從床滾，仰跌在。他躺在那兒，不知發生了什麼，覺腦殼裡嗡嗡一片。黑暗中，他聽見吟兒細細的哭聲。這尖細的哭泣鑽進他裡，像刀尖刮著他尖。過了老半，他才手撐身，口口聲聲說他不，沒哭更凶了。他眨巴著眼，突明白了怎麼回兒，坐在，使勁抽著己耳光了，一邊罵己不是人。
吟兒披外衣了炕床，走他身邊，一抱住他，不讓他抽己耳光，過了老半，才輕聲問他摔著哪兒沒有？他搖搖頭。替他揉著後腰，拍著他後背。他突伸手抓住的手，將那隻手緊緊貼在臉。在他那滿是皺紋的臉，感某種濕潤的涼意。這是他的眼淚，裡掠過一陣酸楚，將臉貼在他眼窩，的臉拭他臉頰的淚水。
黑暗中，兩人擁抱著坐在。紫禁城的夜靜極了。除了他們的呼吸，再就是跳聲。後來，就連這細微的聲音沒了。靜靜的黑暗猶一首輓歌，於無聲處包圍著他倆，唱一個年輕女人青春的枯死，唱一個老男人青春早已死的絕望。
※※※
傍午，吟兒被慈禧傳的寢宮。
在這座森嚴的皇宮中，無論是老佛爺還是皇的身體情況是保密的，除了他們貼身的奴才。半年前，就聽說老佛爺病了，病挺重。後來才知，皇病了，病不輕。當走進這座熟悉又陌生的寢殿，仍為所見的情況暗暗吃驚。
所有的窗戶全掛著厚厚的窗簾，戶外的陽光艱難爬在窗簾，由那些邊邊角角的縫隙中鑽進來，屋裡顯一片昏沉。許因為慈禧不讓人枯槁的形容，故意將這裡弄這樣暗。躺在那兒，吟兒一眼便發現已經瘦脫了形。的臉白像一張紙，身子扁像一片樹葉，一陣風就將從那張驚人的床吹走。
沒老佛爺病這樣，不明白老佛爺為什麼召這兒來。李蓮英將領床邊，低聲對兩眼微閉的慈禧說：「老佛爺，吟兒來了。」過了一會兒，慈禧才吃力睜開眼，問李蓮英誰來了。李蓮英告訴，原先伺候過的吟兒來了。這才是讓人叫吟兒來的。
「吟兒在哪兒？」
「老佛爺，奴婢在這兒。」吟兒跪在床前。
「真是吟兒。」捉住吟兒趴在床邊的那隻手。
「是奴婢。」
「你還活著呢？」明知故問。
「託老佛爺的福。不奴婢早就不在人世了。」口是非。
「當初你犯的罪過，夠你掉幾個腦袋的。知我為什麼不殺你？」這是一慣風，讓你受了罪，還讓你知為什麼。
「奴婢不知。」知不敢說。
「你知。」
「奴婢真的不知。」
「你不敢說就是了。」這是聰明過人處。知吟兒不敢說，替說了，「我不讓你死，為了讓你活著比死了更難受。」
「恨我吧？」問。
「奴婢不，不——」
「不恨，還是不敢？」問。
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望著身邊過的宮女，突莫名笑來，此刻懷意，還是追悔當年的失誤，或者是中的恨意至今未消？誰說不清。許連己說不清。笑著笑著，突一口痰堵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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