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國恥昭昭 第四節 秦國君臣在老霖雨中感謝上蒼

暮春初夏,雖說已經是草長鶯飛,但渭水平川的早晚還是頗有涼意的。尤其是河谷山口,早晚時分的涼風尚有些須寒冷。太陽距離西山尚有一竿高,城勞的櫟陽秦人便開始絡繹不絕的回城了。但在城南櫟水岸邊的高坡風口,卻有一個人久久站立,一任河風吹他的長衫啪啪響,仍舊沒有離開。兩丈外的窪裡,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默默的守候著。

秦孝公已經這樣一動不動的站了一個時辰。河中碧綠明亮的波濤已經變金黃幽暗了,風中的暖意已經消退,暮色蒼茫的原野竟有涼秋水的蕭瑟寒氣。這一切,二十二歲的年輕君主沒有察覺,他是遙遙望著已經淹沒在暮色中的東方遠山,長長的沉重的嘆息。分化六國所需的萬金數雖湊齊了,他卻沒有絲毫的輕鬆寬慰,反倒被一種無容的羞愧折磨寢食難安。一母親那慈平靜的笑容,他中就像刀鑽般難過。

那政堂庭議後,他忙於聽匆匆趕來的雍城令稟報民情,又商議確定了繼續安定民的措施。雍城令剛走,景監又急急趕來稟報派赴梁的密探傳回的急報,說魏楚趙三國軍按兵未動,詳情不知。兩人商議了半,還是揣摩不透發生了何種變故?決定繼續籌集重金,不管發生何種變故,分化六國的方略不變。景監走後,已是午夜,他正站來端詳羊皮圖,卻一頭栽倒在書案摔倒了。醒來時分,白髮雪的母親正坐在榻旁靜靜望著他。母親沒有流淚,甚至沒有嘆息,見他醒來睜開眼睛,反向他慈祥的微微一笑,還是沒有說話,是回身端過銅鼎打開鼎蓋,將熱氣騰騰的羊湯端過來就餵他。在嬴渠梁的記憶中,母親從來沒有餵過他吃飯,即或在孩提時候生了病,母親著他己坐來吃飯。目己已經做了國君,年邁蒼蒼的母親卻端了食鼎餵他吃飯?嬴渠梁霍坐,掀開毛氈:「娘,沒,我己來。」母親又是微微一笑,「沒就,該沒呢。」待嬴渠梁口吃喝完畢,汗津津站來時,母親從繡墩站了來,靜靜的著兒子,「渠梁,娘有兩千金,還有幾件珠寶,給你準備了,讓黑伯來搬走吧。」驟間,嬴渠梁淚水奪眶,「娘!你,你知了?」母親微笑著點點頭,「這兩千金,是秦國後宮四百年星星點點留的,今日派個正當場。」嬴渠梁肅跪在了母親面前,「娘,渠梁無,使秦國蒙受恥辱,使一國太蒙羞。渠梁請受責罰。」霍脫長衫,露汗津津的脊梁。母親扶了他,替他穿長衫,又為他拭臉的淚汗,溫的斥責他,「渠梁錯了。娘豈不知屈方伸?像你公父那樣硬打硬掙,秦國未必器。渠梁,娘知你,老秦人就是缺乏個忍字。你有,娘信你。」二十二歲的年輕國君一次感了白髮親娘的親溫暖,竟是忍不住抱住母親哽咽來。母親抱著他的頭,撫摩著他的長髮,一任他痛哭流涕。最後,娘對他說:「渠梁,娘對你有一個規矩,按時辰吃飯,最遲四更睡覺。秦國的重擔在你肩,有後勁兒。答應娘麼?」嬴渠梁記己是認真點了頭的。

當黑伯帶領內侍從太庭院搬兩千金珠寶時,秦孝公派景監查點登記,竟發現母親頭的金釵平日須臾不離的一隻珠玉枕在裡邊!景監無論何不接受,執意送回給太。黑伯在旁邊直擦眼淚。秦孝公默默擋住了景監,咬著牙吞回了己的淚水。他知,送回才會真正令母親傷。但是,這兩件彌足珍貴的東西對母親畢竟是太重了。那支劍形的金釵是周子賜給先祖穆公夫人的,面有王室徽記「洛陽尚坊」的古篆刻,是歷代秦國一夫人的標誌,絕非一支尋常的金釵。那塊珠玉枕,更是公父秦獻公著意為母親精工打造的。那是一塊晶瑩碧綠的藍田玉,兩端各鑲嵌了一顆紅像火焰一樣的珍珠,夜來入睡,珍珠的幽幽微光總是將母親的臉映襯分外艷麗。更重的是,公父將他的一短劍重新熔鑄,鑲嵌在了兩端枕頂。母親告訴兒子,那是父親在時時守護著。妹其所取名熒玉,正是據此熒熒玉枕來。母親雖是秦國太,但畢竟是個女人,且是個失了夫君的寡居女人。這兩件東西對於任何一個女人,是不捨棄其中任何一件的,一件象徵著的尊貴身份,一件寄託著的悠悠思戀。今,母親是兩件一齊拿了來,且還是那樣平靜的拿了來。但是,嬴渠梁卻從母親那帶有笑紋的眼睛裡見了晶亮的淚光,見了母親田流淌的血。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行遲遲,載渴載饑。我傷悲,莫知我哀。」這是母親年輕麗的時候最愛唱的《雅》,那是妻子等待長久征的夫君歸來的一首歌兒。那時候,嬴渠梁不明白母親為何總是唱這首讓人直哭直喘不過氣來的歌兒?當他後來跨戰馬揮動長劍衝鋒陷陣歸來時,他終於聽懂了母親的歌兒。奇怪的是,公父戰死後,母親就再不唱這首歌兒了。那時候,嬴渠梁依不懂母親的。這一次,年輕的國君覺己終於懂了——母親的田犁了那麼的傷口,卻給己的兒子留博溫暖的懷。

身為人子,秦孝公感了從未有過的強烈愧疚。

不願,又不不。年輕的國君在寒涼的晚風中竟是不拔了。

猛,一陣急驟的馬蹄聲驚醒了他。一回身,見景監已經丟掉馬韁疾步爬高坡。秦孝公中一驚,莫非六國發兵了?

景監坡站定,氣喘吁吁:「君,北令遣使急報,趙國一隊商旅越過膚施,從我西北部穿過,向隴西戎狄部族聚居區進發。北軍士抓住了一個掉隊商人,嚴刑拷問,商人供商旅是趙國派的秘密特使,他是特使護衛,使命何還不知曉。」

秦孝公沉思有頃,「商旅目走哪裡?」

「約已經進入隴西山,追是來不及了。」

「景監,這趙國,為何向戎狄部族派特使?」

「君,景監無從知曉,是覺趙國舉動極不尋常。」

秦孝公著東山的一鉤新月,悠悠:「景監,我覺這裡邊有一個陰謀。六國分秦的具體方略我們雖還不清楚。但我這幾總在,假我是魏王、龐涓趙侯,我當何一舉使秦國潰敗?他們我們知,僅僅靠戰場兵,很難吞滅一個畢竟還沒有喪盡戰力的秦國。幾百年歷史證實,沒有內亂,一個國很難崩潰。果他們是這樣,那麼吞滅秦國最狠的手段就是內外夾擊。前日報,魏楚趙三國按兵不動,我們不解其中原由,則我內總是覺不對。仔細琢磨,他們似乎是在等待。等待何物?說不清楚。今日北令的急報,倒使我茅塞頓開了。」

景監急問:「君是說,趙國在秦國策動內亂?」

「你為不是麼?」秦孝公回過頭來。

景監醒悟,驚一身冷汗,「若果戎狄生亂,那是洪水猛獸,何了?」

秦孝公冷笑:「戎狄部族三十支,豈全部生亂?目急務,是確定哪些部族有危險,方有備無患。」

「君,對戎狄務,左庶長最熟。」

「對,立即回城商議。」秦孝公說著已經向坡急走。

回櫟陽政堂,已經是月柳梢頭的初更時分。左庶長嬴虔急急來國府時,秦孝公剛剛過一鼎湯餅。黑伯添了燈油,蓋燈座的網罩,便輕步退,靜靜的守在門外陰影裡。

景監首先向左庶長嬴虔報告了北令的急報,秦孝公又講了己的推測判斷。嬴虔聽完,竟是陰沉著臉沒有說話。半晌,他身走書房的圖前,手中短劍敲著秦國西部,又劃了一個圈:「戎狄部族三十四支,聚居在涇渭游六百的河谷山原。先祖穆公平定西戎來,戎狄部族除部分逃向陰山外,部為秦國臣民。那時,老秦人逐步遷了渭水平川,將涇渭游河谷全部讓給了戎狄部族定居。兩百年來,西部戎狄一直沒有滋生的端。厲公、躁公、簡公、子四代一百餘年,荒疏了對西部戎狄的鎮撫約束。獻公二十年,又忙於三晉戰,無暇顧及西部戎狄務,又將駐守隴西的三萬精兵東調櫟陽。此一來,西戎各部族國府就有所淡漠疏遠。但賦稅兵員年年依舊,並無缺少。秦國十萬軍中,目還有三萬餘名戎狄子弟。從根本說,戎狄部族不至於全部亂。但是,據我帶兵駐守西戎時所知,戎狄部族有五六支原來在九原、雲中一帶遊牧,燕國趙國關係甚密。說生亂,這幾支危險最。」

「這是哪幾支?定居何?」秦孝公目不轉睛的盯著圖問。

嬴虔指點著圖:「陰戎、北戎、駝、西、義渠、紅髮幾族,所居區在洮水夏水流經的臨洮、抱罕、狄這一片。」

「他們約有少人口?少兵力?」

「先君獻公曾令實行戶籍相伍。那時初查,六部族人口約在三十餘萬。兵力不說,戎狄部族從來是馬做兵,馬耕牧。若青壯年男子論,當有近十萬不差。」

「哪個部

(本章未完)

第三節 政事堂憋出了一條奇計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