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國恥昭昭 第五節 國恥碑血淚斑斑

蒼茫,細雨霏霏,清晨的櫟陽城竟是秋般的冰涼。

櫟陽城內有一條狹窄的無名街。這裡住著一個有名的老秦人,他便是做了四十年石工的白駝。老人清早來,抬頭望望黑沉沉厚騰騰的烏雲,低頭院中還沒有泛光亮的夯土,虔誠的跪在石板屋的淺簷向禱告:「有生德,的吧,一個春沒有雨了。甚時這院子泛亮了,再晴吧。」這時,老人聽見了「啪,啪,啪」的拍門聲,不輕不重,很有節奏。老人翼翼的向門口走來,極力不讓己滑倒。老秦人的民諺,男跌晴,女跌陰。男人雨中跌倒了,就放晴,何了?待老人翼翼的一步步走門口,拉開石門,卻驚訝的站在那裡怔怔的說不話來。

一輛牛車拉著一方黑布包裹的石,牽牛趕車的是一位他一樣白髮蒼蒼的老者。車後站著的是一位粗黑布衣的後生。趕車老者拱手做禮,「敢問足,是白駝老人?」

櫟陽城有牛車的絕非尋常人。老人連忙拱手:「石工白駝,見過人。」

「我請足刻一石,一百老刀幣,不知否?」

刻石?老石工感驚訝。連年征戰,死者無算,暴屍荒野尋常,何曾有人給死者立碑刻石?他已經二十年沒有給人刻過石碑了。今日此人刻石,莫非國府裡有人物崩逝了?況且工錢高尋常三倍,尋常平民誰有此氣魄?又覺不對,公室石刻,歷來是櫟陽令派遣長傳令他進宮服徭役的啊,何曾有門做請的?老石工惶惑中不及,深深一躬,「粗使活計,何敢當一請字?請人站過,我喚街鄰前來搬石。」

「不勞不勞,我搬進來便是。」老者從容拱手,一轉身從平板牛車將石橫著翻,微微蹲身背靠石,輕輕的「嗨」了一聲,已經將石背。白駝老人慌連忙讓路,驚訝面前老者竟有此力,一不,腳打滑,已經跌倒在院中。白駝老人慌忙不迭跪在泥裡向叩頭,高聲禱告,「哪,民不意滑跌,你不不雨啊!」牛車後一直沒說話的黑衣後生快步走過來扶老人,「老人,男跌晴,女跌陰,老人跌連陰。你怕老不雨麼?」白駝老人禁不住嘿嘿嘿笑個不住,「後生啊,我你是個貴相。你這個咒解,解啊!老人跌連陰?虧你!老秦國不沒有雨啊。」黑衣後生笑:「民就是嘛,還另一套?老人,進屋吧,院子裡淋雨呢。」這時,背石的老者已經穩步走了中間沒有門的石刻坊,院中留了足足有半尺深的一串腳印!老者似乎對這裡很熟悉,一蹲身便將石板擱在了最適合鑿刻的木座。待黑衣後生將白駝老人扶進來,黑衣老者已經氣定神閒的站在那裡了。老石工打量,驚訝合不攏嘴,深深一躬,「老哥哥,真人神力。」

黑衣老者笑:「白哥,不敢當。這塊石板吧。」

老石工走石架前一瞄,已經從黑布沒有包嚴實的角落這塊石板並非新採的山石,是一塊很難打鑿老青石板,不禁拱手問:「老哥哥幾時來取?」

「請白哥目就做,我等在此守候,刻完搬走。」

「老朽年未動斧鑿刻刀——」白駝老人有些忐忑,實在怕對不住面前這兩位貴人。

「老人,國人說你是鬼斧神工,不會差池的。」

著這年輕人的信任目光,白駝老人頓時精神抖擻,「行,請兩位稍坐片刻,我字文。」說完熟練的抖開布結,一眼,竟是臉色變。老石工雖遠不稱為讀書人,但石工行久與碑文打,字還是識些許的。青石板這斗的兩個字分明是「國恥」二字!一時間老石工驚跳——誰敢刻這樣的碑文?將「國恥」刻在石碑流傳?剎那間,老石工似乎明白了什麼,回頭打量一老一少,卻見黑衣後生向他深深一躬,默默注視著他。

白駝老人是默默轉身,褪沾泥水的衫褲,換石工勞時穿的破舊羊皮褲,拿過鐵錘鑿子斧子走青石板前。蹲身跨在石板時,老人雙手顫抖,將鐵鑿湊近字,卻遲遲不敢錘。那個黑衣後生站在他身旁幽幽的問:「老人,老秦人是這樣的,對麼?」

白駝老人飽含熱淚,默默點頭。

「那就錘吧,老人。」

「鐺——!」這一開錘竟是聲震屋宇,餘音久久迴盪。老石工滴滴的淚水隨著鐵錘聲在石板飛濺,赤的脊梁滲了汗珠,一雙胳膊青筋暴,滿頭白髮瑟瑟抖動。老人覺這不是刻字,是一錘一錘的將己的兒子、妻子、女兒族中戰死者的靈魂,一錘一錘的鑲嵌在這永遠不會衰朽的石碑。錘鑿打碑旁一行字時,老人已經不認識了,是本的感這是老秦人世世代代的血淚仇恨,是滅絕刀兵血火的咒語。一錘一錘,老人雖是淚眼朦朧,卻竟當真是鬼斧神工,分毫不差的將石碑文字打了來,青石白字,力奇佳。

丟掉錘鑿,白駝老人猛撲在石碑,老淚縱橫,泣不聲。

黑衣老者默默的蹲身扶老石工。黑衣後生卻轉過身,仰望著無邊雨幕。

「白哥,這是一百魏國老刀幣,請收吧。」黑衣老者從懷中拿一隻皮袋遞給老石工。那時候,稱魏國老刀幣為「老魏錢」,那是魏文侯時期鑄造的刀型鐵錢。因為笨重攜帶不便,魏國已經不再鑄造了。但這樣一來,反使這種刀幣了兼具古董意義的名錢,走遍皆視為珍品。白駝老石工是居住在櫟陽城裡的「國人」,在官府管轄的「百工」列,比窮鄉僻壤的耕夫雖一些,但是窮叮噹響。這一百老刀幣對於一個櫟陽工匠老說,無疑是一筆錢。何況老石工白駝一輩子沒有見過這種名貴的老刀幣。

誰老石工卻瞪眼睛,聲音嘶啞:「老哥哥哪裡話?這兩個字由老白駝錘鑿來,死安寧了。給錢,卻將老白駝賤了。老哥哥,知一句老話?」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黑衣老者正容回答。

「著啊!錢為何物?它做甚?」

說話時分,黑衣後生走門,從牛車拿回一個布袋,向老人肅躬身:「老人高義德,無為敬,請收這兩條乾,略表後生敬老。」

老石工淚眼婆娑,「後生呵,你是貴人,托福了。我老白駝就收這兩條乾了。」老人猛跪倒,向黑衣後生叩頭不止。

「老人——」驟間黑衣後生語音哽咽,跪在扶老人,「秦國百工,尚且難食,這是國恥啊。」

老人流著眼淚哈哈笑:「有貴人碑兩個字,老秦人吃的日子就不遠了!」

「老人,說。老秦人終究有吃的。」

當匡啷光當的牛車駛狹窄的石板街時,淅瀝雨絲依連綿不斷。牛車拐了幾個彎兒,便從一偏門駛進了國府院,直接進了政堂前的庭院。

秦孝公脫淋透濕的夾層布衫,換了一件乾爽的布袍,又喝了一鼎熱騰騰的羊湯,便來政堂東廳。略顯幽暗的空曠廳中,黑伯已經將高的石碑安放在先做的龜座。秦孝公端詳沉思一陣,低聲吩咐,「黑伯,一個時辰內,不許任何人進入政堂。」

黑伯答應一聲,便守在了庭院唯一的石門前,卻總是神不寧。了,他招手喚過一個帶班護衛的武士低聲叮囑幾句,便匆匆向最後一進走了。

※※※

距日落還有一個時辰,國府院六進廳就已經是暗幽幽的了。但是,廳中閃動的紅色身影與劍氣光芒,卻給沉沉廳平添了一片亮色。練劍者纖細高挑的身影,飄飄飛動的長髮,連同一身火焰般的紅色勁裝,在顯示著這是一個洋溢著青春氣息的少女。

這是一間擺滿各種兵器的廳,往後兩進就是秦國的後宮,往前五進則是國君的政務諸室。這間擺滿兵器的廳隔在國君與後宮的中間,叫短兵廳。廳中兵器架是各種各樣的短兵器。非但有中原各國流行的騎士厚背短刀闊身短劍,還有已經滅亡的吳國的彎劍——吳鉤,其他諸韓國的戰斧、戎狄的戰刀、東瀛的打刀、越國的細劍、魏國的鐵盾、趙國的牛皮盾等等,幾乎包容了當時的種種常短兵器。練劍少女在廳中不斷選擇各種短兵器演練,無論快慢,卻是一點兒不花哨的基本格殺動。當從劍架拿一柄吳鉤彎劍演練時,揮劍斜劈,卻怎麼沒有凌厲的劍風嘯聲。不禁皺皺眉頭連劈數次,還是不行。停來了,掏汗巾擦擦,提著吳鉤向前院匆匆來,步履輕盈,步態柔,像風一樣掠過了一門檻。

政堂的院子裡靜悄悄的,有唰唰唰的雨聲。少女輕手輕腳的走進庭院,走書房門口,輕輕叫了一聲「黑伯。」見沒有人答應,頑皮的一笑,伸長脖子向書房裡張望,沒有人。拍拍己的頭,忽一笑,便從長廊向政堂廳輕盈走來。走門口,又是伸長脖子頑皮的笑著向裡張望。忽間,屏住了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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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節 秦國君臣在老霖雨中感謝上蒼目录+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