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風日麗，南市比平日裡熱鬧了許。
南市，是櫟陽南門內城牆的一處農牧貨品易市。就實說，是一片較為開闊的廣場罷了。市場入口處有一個木柵欄門，門額中央斗的兩個黑字——南市。進門，帳篷羅列，人頭攢動，牲畜、山貨、農具、皮具、陶器、土布、蔬菜五穀等發的混雜在各個破舊的帳篷。偶有鮮亮簇新的皮帳篷，門口牌寫「賣不換」四個字者，是東方商人的帳店。有少數衣著整齊的「國人」進這種帳，使銅錢鐵錢或刀幣買貨。農人牧人們是走進秦國商人國府官商的破舊帳篷，物易物，或狩獵來的一張野羊皮換幾個陶罐，或幾個雞蛋換半藍葵菜，或一匹土布換一隻母羊。不過，數人是各種東西換糧食農具。秦人農諺云，「三月趕集，五穀農器。」收穫忙的五月即將來臨，農夫一年的存糧了甕底，春耕壞了的農具急需更新或修補。不換點兒糧食，不修補更新農具，收種忙時何有空閒來辦此等兒？
南市不是穩定的商業街市。秦人叫它做「集」，市易叫做「趕集」。所謂「集」，便是長期約定俗，定期在某集中易的一種簡單市場。戰國初期，由於秦國落後窮困，舉國沒有一個穩定的商業會，有每座縣城定期易的集市。即或是國櫟陽，主依靠集市進行換，日常的街市倒是分外冷清。由於是國，南市集便了秦國最的集市，十一次，逢十便是集市。逢集日，不但是城內國人的，且是方圓數十乃至方圓百的農夫獵戶牧人的盛。三月二十的集，恰在五月忙前，更是加倍熱鬧。從早晨開始，遠遠近近的老百姓便絡繹不絕的湧進櫟陽城南門，正午時分，集市中已經是人山人海了。
這時，市場中的官坊面前現了一陣的騷動，許人趕過來熱鬧。
官坊，便是官府懸掛告示的一面青石牆，一丈餘寬，八九尺高，外有一圈木柵欄。尋常時日，官府有關市易的各種命令文告便張掛在石牆，旁邊守著兩名書吏，專門給人們念誦講解。日暮集散，書吏便收文告，個集日再行張掛。對於一些頭腦精明的農牧獵人略略識幾個字的櫟陽國人，南市官坊是他們特別注意的方，每次逢集，先在官坊前轉轉，裡有底了再買賣。今，石坊沒有張掛任何文告，便沒有人圍觀議論。
正午最熱鬧的時分，石坊前卻來了一隊兵士。他們將抬來的一根粗壯的木椽靠在石坊，便守護在石坊兩邊一動不動。一些逛集的閒人覺奇怪，便站在外面指指點點。正在這時，一個黑衣吏走進柵欄，站在平日講讀文告的石墩高聲：「農牧獵工商人等聽著：奉左庶長衛鞅人命令，誰人將這根木椽扛北門，國府賞十金！了，這是十金！」吏搖晃著手裡的皮錢袋，噹啷噹啷的金餅撞擊聲清脆悅耳。
木柵欄外「轟」的一片笑聲，許買賣完畢的市人圍了過來。人們你我，我你，竟是嘻嘻哈哈笑個不停。一個身著藍衫的東方商人高聲笑問，「官府來湊熱鬧？賣這根破椽麼？」
「！這根木椽最十個布錢，何便十金？」有人跟著喊。
黑衣吏搖著錢袋，「不是賣椽！是懸賞搬木椽，誰扛北門，賞十金！」
「轟——」人群又一次哄笑來。一個瘸腿老人高聲：「陣殺敵斷了腿，不賞一個錢。搬一根木頭就賞十金？哄老實人哩不是？」
「嗨，還不明白？官府叫集市興旺，湊熱鬧哩。賞金吃難剋化。」
「對對對，十金蓋一片房子哩，人當官當兵的為何不搬？騙人騙人。」
「官府次說減少田賦，沒減，有個甚信頭？」
市人越聚越，紛紛議論，是沒有一個人前扛那根椽。正在此時，一隊甲士護衛著一輛牛車駛木柵欄外。車跳三個人來，為首的便是左庶長衛鞅，緊跟的是櫟陽令王軾，最後是一個捧著木盤的書吏。市人們見此陣勢，便知是官兒來，不敢再肆意哄笑，漸漸安靜來。進入石坊柵欄，原先的黑衣吏向衛鞅低語幾句，衛鞅王軾，王軾點點頭，踏石墩高聲：「秦國父老兄弟、列國客商們：我是櫟陽令王軾，為昭國府信譽，目，扛這根木椽的賞金增加三十金，無論誰扛北門，即刻領賞，絕不食言！請，這便是賞金。」回身一指書吏捧著的木盤，揭紅布的木盤中碼著一排金餅，在陽光燦燦生光。
人群一片哄哄嗡嗡的低聲議論。有人神秘的對左右說：「這個櫟陽令，便是招賢館那個東方士子。任沒做一件，信他麼？」有人便說：「何不信？人是官兒哩。」有人便冷冷笑：「官兒？國君朝三暮四不算數，他說了算？」便有人附：「不信你試試，包準白辛苦。」
眼見議論紛紛，卻是無人前，衛鞅一腳踏了石墩，「秦國民眾、列國客商們：我是左庶長衛鞅，總領國政。往國府號令有反覆，庶民國人不相信官府，是秦國的情辦不。從今日開始，官府說話一定算數，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決不更改！為表官府誠意，今日徙木立信，誰將這根木椽搬北門，即刻賞五十金，這是秦國官府今年的一命令。」
「啊——，賞金又長了！」人群開始騷動來，激動興奮的情緒開始瀰漫，但還是將信將疑，三五堆的相互議論。這時，人群中現了侯嬴的身影。他是商人，每集必來採買客棧的日物品，且是市中高潮來買，每次辦完貨必來石坊前有無新文告。今日中市，卻意外的遇見了這場奇異的熱鬧。侯嬴一直站在場外人群中觀，及至衛鞅王軾來，他已經明白了其中就裡。冬雪後，他再沒有見過衛鞅，今日見他衛士牛車來，便知他今非昔比。他仍沒有，衛鞅竟了總領國政的左庶長。衛鞅的講話他聽明白，中興奮激動，便決意暗中幫他一。侯嬴知，秦人厚重憨樸，即或相信，很少有人這個風頭，更別說對官府信譽素來疑信參半。他悄悄在人群中游擠觀察，一對爺孫模樣的山農引了他的注意。爺爺是個白髮蒼蒼的老人，身背隱隱散發草藥氣息的竹簍，簍中有一桿粗糙的白木秤。身邊少年卻是虎頭虎腦，布衣赤腳，右手拿著一柄鐵鏟。侯嬴這是南山中的藥農，除非有貴重藥材售，他們極少趕這種集。他們擠在這裡，純粹是熱鬧見世面。
布衣少年扯扯老人的衣襟，「父，我試試。」
「碎崽子！知個啥，官府給你錢？」老人搖頭。
「父，你的病——」
「靜靜呆著！甭給我惹禍。」老人低聲呵斥。
這時，衛鞅見沒有動靜，又高聲：「列位為搬木容易，不值五十金，沒有人相信，對麼？衛鞅正告列位，官府信譽，千金萬金買不來，為官府立信，理當賞賜！從今後，官府言必信，行必果，庶民相信國，國令必行，秦國才變樣。目，我再增加賞金。誰人徙木北門，賞金一百！」一招手，身後書吏將滿蕩蕩一盤金餅舉轉了一圈。
人群又一次掀波瀾，哄嗡聲，相互推對方一試。
侯嬴微笑著走近老人，「老人，何不讓兄弟一試？」
老人搖搖頭，「孩子搬了算數麼？官又該說人才算哩。」
侯嬴：「既是立信，當是童叟無欺，孩子更算啦。兄弟搬動麼？」
老人謙恭的笑笑，「這子，一牛力氣。」
少年低聲：「父，那我就了。不給錢，就當耍子一趟。」說著撞開人群高喊一聲：「我來扛！」
人群驟安靜來，著場中。少年布衣襤褸，赤腳長髮，黝黑結實的肌一塊塊鼓在破衣外面。他走粗粗的木椽前，左右打量思忖。
衛鞅：「兄弟，你搬？」
少年目光閃閃，「咋？不算數？」
衛鞅搖頭，「不。我怕你搬不，北門二呵。吃過飯了麼？」
少年搖搖頭，「不吃飯搬了。官真給點兒錢，我父，就有救了。」微有哽咽，向衛鞅深深的躬了。
衛鞅眼睛一潮，扶住少年，面向眾人：「國府立信。童叟無欺。列位隨這位兄弟北門做證，他領賞金一百！」
話音落點，少年一彎腰，粗長的木椽已經輕鬆肩，穩穩神便走木柵欄。柵欄外的人群嘩閃開一條通，衛鞅一行緊隨其後。這一驚動了整個櫟陽南市，人們丟買賣，擠了夾人牆，裹著扛木少年向城中湧進。街中行人被驚動吸引，終於形了沿街兩厚厚的人牆，中間留一條。人們隨著少年的步子向前湧動，萬人空巷，竟是肅無聲。走街中約一半路程，一位白髮飄飄的老婦人端了一碗米酒攔住少年，「碎娃啊，喝吧，喝了再搬。娃一片孝救父，官府不給錢是沒良喲！」少年高聲：「謝婆婆了。我不喝，不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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