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瓦釜雷鳴 第五節 啞巴武士做了貼身護衛

回櫟陽,色已黑了來。衛鞅稍整理,立即見秦孝公。

國府很安靜,很空曠,一片清爽,全沒有夏日的燥熱煩悶。月城樓時分,庭院裡便撒滿月光。院中石案,鋪著一張圖,秦孝公正在圖擺弄幾個不同顏色的木頭人,時皺眉,時點頭,反覆擺弄,癡迷一般。郿縣刑場朝野震驚,他卻沒有郿縣,沒有離開櫟陽。一個月裡,他沒有會見任何朝臣,一直己關在書房庭院裡琢磨有現的各種變化。他的靜處不動,意很深。一則,他這場空前的刑殺保持表面的距離,防萬一現不測,他面收拾局面。二則,他一,沒有他的面,衛鞅處理危局的才幹究竟何?三則,他仔細掂掂,秦國民眾對改變舊制實行新法的承受力究竟有?變法還不按照原有力度往前走?四則,他給朝野一個印象,沒有衛鞅在櫟陽,國君不會對國發任何命令。這些意外,他希望櫟陽的宗室貴族元老勳臣們對他的意圖紛紛猜測,疑惑不定,延遲淡化所有的層騷亂。政治同兵,有時候是一種「詭」,崇尚權謀機變,勝利是唯一的目標。關鍵時刻製造撲朔迷離的局面,從迷惑潛在的敵人,是度過危機的高明謀略。但是,製造撲朔迷離的權力擁有者己卻需極度的清醒,絕不陷入己製造的迷霧中。歸根結底,政治的勝負是需實力較量的。秦孝公在一個月裡,精揣摩的一件,就是預防衛鞅不抵擋的那種普遍動亂。他短劍削一堆木人,塗各種顏色,在秦國圖反覆擺置,預有現的種種動亂方式,及採取的各種平息方略。

月亮很亮。他對著圖的木人,陷入深深的思索。

「君,左庶長求見。」黑伯低聲稟報。

「噢?左庶長?他回來了?快請。」秦孝公笑笑。終於回過神來。

衛鞅匆匆走進,「臣衛鞅,參見君。」

秦孝公笑:「左庶長辛苦了。黑伯,茶。月色正,就在這兒說吧。」說著指著一個石墩,「坐吧,比草蓆涼快呢。」己在另一個石墩坐來。

衛鞅坐,石案圖的木人陣勢,沉吟:「君,有跡象麼?」

「沒兒。我是做萬一。說說郿縣的兒吧。」

衛鞅喝了一盞茶,便從孟西白三族戎狄移民爭水說,詳細講述了械鬥原因經過及死傷人數,又講了審理人犯中「接受」的禮物,一直說法場孟西白三族人犯的悔悟與殺,最後:「君,一次刑殺七百人犯,確實是曠古未有。臣忐忑不安。則孟西白族人的悔悟,使國人深為震撼,臣亦感意外。有此一條,足說明斜不勝正,罪不抗法,國人不會由此動盪。」

秦孝公長吁一聲:「國人庶民辦,我擔的是櫟陽,是宗室廟堂。」

「君,臣見恰恰相反。」衛鞅笑笑,「民眾穩定,擁戴新法,宗室廟堂的祟勢力再,翻不了船。」

「何見?」

「國根本在民眾,國力量亦在民眾。民眾守法律,廟堂蟊賊就沒有力量興風亂。縱做亂,從容應對。君為否?」

秦孝公沉吟:「宗室貴族元老勳臣有封,封內的民眾是依附隸農,素來宗主號令是從,安知他們沒有力量?」

「君所慮極是。一步就是剝奪宗主貴族的這部分力量,讓所有的民眾直接聽命於國府,讓任何叛逆無所施展。」

「噢?請其詳。」秦孝公有些興奮。

「廢井田,開阡陌,除隸籍,改封,此所謂釜底抽薪。」

秦孝公沉默品味有頃,拍掌笑:「!連接。冬前鋪開除籍奪這兩件,秦國就度過了傾覆危。左庶長再說說仔細。」

衛鞅便將二批法令的內容、目標及推行辦法說了一遍,秦孝公又提了許應該注意的民情國情,倆人商議三更方散。臨走時秦孝公反覆叮囑,衛鞅專致志的操持變法計,不為宗室廟堂的騷動分,這種有他一力支撐。

回府中,衛鞅吩咐景監即刻清理在郿縣「接受」的奇珍異寶,送秦孝公書房。景監剛剛門,僕人來報,說門外有故人求見。衛鞅感詫異,稱故人,莫非侯嬴?門外一,月光站立者分明正是侯嬴。衛鞅拱手笑:「月夜故人,果是侯兄。走,進說話。」拉侯嬴的手就走。侯嬴笑:「鞅兄莫忙,原是我請你做客。」衛鞅笑問:「有麼?」侯嬴揶揄笑:「沒兒就不了?」衛鞅爽朗笑,「哪裡話來?走吧。」回頭對府門衛士頭領吩咐:「長史回來,就說我辦點兒。」便侯嬴一路笑談。

渭風客棧,侯嬴吩咐擺酒。熱氣騰騰的秦肥羊燉一來,衛鞅就興奮搓手,連連叫。侯嬴吩咐:「還有涼拌苦菜,不忘了。」黑衣僕人點點頭,輕步退。衛鞅一瞥,笑:「侯兄,他就是我一次來櫟陽,在客棧門口見的那個武士?」侯嬴一笑:「鞅兄眼力,是他。」衛鞅:「是個啞巴?」侯嬴點點頭,「沒錯。一個身懷絕技的啞巴。」衛鞅歎:「真是難為他了。」說話間酒菜齊,侯嬴舉爵:「來,為鞅兄一鳴驚人,乾!」衛鞅舉酒爵,卻不禁笑:「一鳴驚人?侯兄是說一殺嚇人吧。」侯嬴噗的笑了,「是,確實嚇人一跳呢。」衛鞅揶揄:「還別說,嚇了我一跳呢。」兩人同聲笑,「鐺」的一碰,一飲盡。衛鞅夾了一口苦菜咀嚼,讚:「還是苦菜烈酒,見本色。」侯嬴喟一歎,「本色,卻談何容易?」衛鞅:「侯兄,你是有對我說吧?」

侯嬴:「對,受人託嘛。這是白雪姑娘的信,前日送來的。」

衛鞅驚喜的接過銅管,啟封打開,抽一卷白絲,熟悉的字跡頓時跳躍來。白雪的字不是尋常女兒那般娟秀嬌,卻是挺拔飛動,峻峭清奇,等閒名士難望其項背。每每見白雪的字跡,衛鞅就彷彿見白雪活生生的站在他面前說話一般:

兄台面:

渭水刑,震動,君當縝密思慮,謹慎應對。我在安邑甚,常在涑水河谷閒住。盼早日赴櫟陽與君相聚。思君念君,此情悠悠。

白雪手字。

衛鞅沉默良久,抬頭:「侯兄,次我已帶信,請妹過來的——」

侯嬴嘆息:「白姑娘有人。說,變法初期不擾你神。」

衛鞅舉爵飲,慨一嘆,卻是無話。

「我,明年夏秋時光,白姑娘差不來了。」

衛鞅點點頭:「那時,變法當立於不敗了。來,侯兄,再乾。」

侯嬴放酒爵,「哎,鞅兄啊,我趕郿縣了法場——我了一件兒,你的身邊有個貼身護衛。」

「貼身何?」衛鞅笑:「車英的兩千騎士足矣,貼身護衛豈非蛇足?」

「不不。」侯嬴搖頭,「執法權臣,萬民側目。這個古訓不忘記。鞅兄力行變法,重刑懲惡,此中生的明仇暗恨,當真是層層迭迭。譬郿縣刑中斬決了三十餘名疲民遊俠,這些人與列國遊俠劍士皆有誼。此等人本無正業,耗費終生,處積慮的復仇揚名,防不勝防。鐵甲騎士當敵,卻不防刺客。權臣患,不在正面敵,恰在背後冷箭。鞅兄須聽人勸呢。」

衛鞅沉默有頃,沉吟問:「莫非侯兄——給我一個貼身護衛?」

「對。我正是給你舉薦一個武士。」

「是那個——黑衣啞巴?」衛鞅目光炯炯。

侯嬴笑,「鞅兄啊鞅兄,你說話真是省力!聽聽他的故麼?」

衛鞅點點頭,「,先乾一爵再說。」

倆人各飲了一爵熱酒,侯嬴擲爵一嘆,便感慨的說了一段奇遇——

十五年前,侯嬴奉白圭命,在楚國收購竹器向魏國運輸。

有一,他來郢官市,尋訪一個手藝極高的竹器工匠。曲曲折折,卻不意走進了郢「人市」。那時候,中原各國雖還有官奴、奴隸農,但官辦的奴隸市場早已經消失了。尤其是魏國,李悝變法前三年,奴隸市場便被取締。侯嬴在中原還真沒見過買人賣人的「人市」。郢的「人市」很,在城角一片曠野裡,秦國櫟陽的南市集差不。各種奴隸分別被拴在粗的麻繩圈裡,任人評點挑選。侯嬴從市人的談笑中知,楚國「人市」買賣的奴隸,絕部分是貴族軍隊攻破「山夷」部落的戰俘。戰勝貴族在戰俘面頰,烙一個己族特有的標記。果買的奴隸與所標明的力體力有較差距,或者是個病人,則買主憑奴隸烙印找賣人的貴族退換或退錢。

侯嬴漫步過市,卻被一頂帳篷門口的叫賣聲吸引。一個管模樣的肥子聲吆喝著,「快來買奴啦——,不是山夷,是叛逆罪犯啦——!」過往貴族紛紛湧進帳篷,侯嬴跟了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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