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冰炭同器 第二節 灰色影子與蒙面石刻

滴水冰的寒夜,咸陽城最夤夜折騰的商民區凝固了。

緊挨著蓬勃興旺商名遠播的南市,咸陽城內的西南角便是商民區。這裡住著許山東六國的商人,居住著秦國各來咸陽經商的本國商賈,酒肆客棧最,是咸陽城人口最為蕪雜流動的區域。這個區域主是兩條叉「十」字的街,與一片方圓三百畝的南市。南北走向的街叫「太白」,東西走向的街叫「朱鳳」。太白是秦國的界星(太白為秦國),朱鳳則是周人秦人的吉祥神鳥(鳳鳴岐山興周);兩者命名商區的兩條街,意味著秦人對商市的虔誠祝願——順應吉祥昌盛。

在兩條街十字路口的東北角,有一座與周圍店面客棧不粘連的孤立無鄰的院落,高的院牆與兩鄰房屋相隔著一條空蕩蕩的巷子。門前是廢棄的停車場與拴馬樁,臨街的門石青磚砌嚴嚴實實,若不是那座還算高的門樓門廳,誰不這裡是門。在商民市區,這座莊院顯有些古怪,就像繁華鬧市硬生生插了一座荒涼古堡。從宅規模,它既沒有六國商的豪華氣魄,不似商販人的緊湊樸實。這樣的怪誕莊園矗立在這金貴的商市街面,是是咸陽城建後最早遷來的「老戶」。儘管此,商人們畢竟見了乍貧乍賤的人世滄桑,誰沒有感奇怪,誰沒有試圖接近它瞭解它。院子一遷來時的孤立冷清,在這北風料峭哈氣霜的夜晚,更是顯蕭瑟孤寒。

三更時分,一條灰色影子從高牆外空巷的樹飛,無聲無息的落在院內屋頂。

庭院正中的屋裡,風燈昏暗,一個人在默默打坐。他面垂著一方厚厚的黑紗,散亂的白髮披在兩肩,就像凝固的石刻一動不動。雖是滴水冰的寒夜,這座空蕩蕩的屋裡卻沒有燎爐火盆,有那盞昏黃的青銅風燈。

突,虛掩的屋門在呼嘯的寒風中無聲的開了。

「何方朋友?請進屋一敘。」凝固的石刻發淡漠的聲音。

沒有絲毫的腳步聲,灰色影子已經坐了石刻對面的長案,提案的陶罐咕咚咚飲一陣,喘息一陣,「左傅別來無恙?」

長長的沉默,石刻悠:「右傅別來無恙?」

灰色影子:「二十年各一方,左傅竟有此耳力,欽佩極。」

蒙面石刻:「君不聞,虎狼居,唯恃耳力?」

「左傅公族貴胄,慘狀若行屍走,令人寒。」

「右傅一介書生,竟高明劍士,倒是讓老夫欣慰。」

「造物弄人,左傅寧此老死乎?」

「禍富皆在人為,老夫從不信怪力亂神。」

「果此,左傅何甘沉淪,白頭居?」

石刻淡淡漠漠,「四野無追,何不守株待?」

灰色影子猛撲拜於,「公子鐵志,。」

「右傅身負重罪,離刑入國,豈非彰於官府?」石刻依舊一動不動。

灰色影子慨一歎,「若有服刑憂,何敢踏進咸陽半步?」

「莫非右傅殺監逃身?」

灰衣人咯咯一陣笑聲,猶寒夜梟鳴,「左傅過慮,秦國永遠找不公孫賈這個人了。」

「此話,卻待怎講?,你不說。」

「既與左傅衷共濟,豈有不說理?寒夜漫漫,枯寒故正耐消磨。」

於是,在月黑風高的夜晚,灰衣人講了一段鬼神難測的奇遇——

公孫賈被放逐的隴西,是一個奇特的區。這裡有荒涼廣袤的沙漠,有水草豐盛的草原,有險峻奇絕的崇山峻嶺,有秀幽靜的河谷。最緊的是人煙稀少,是遠離富庶文明的蠻荒。此窮荒險峻,官府的管轄治理是鞭長莫及。雖此,這裡卻是老秦人的原生根據,是秦國一個遼闊荒僻的後院,比任何邊界山安全靠。公孫賈為重犯犯,沒有放逐南接楚國的商山,沒有放逐北連趙國的北山區,放逐了隴西老秦人的根基,是對這裡最為放了。

放逐處是荒絕險峻的一片狹窄谷,四面陡峭高山,唯一的山谷口恰恰駐守著一個兼管軍馬放牧的百人隊。逃走,當真比登還難。放逐生涯是一種強加於罪犯的苦行生活。一頂茅屋,一領布衣,一升穀種,一柄鐵鏟,這便是官府刑吏給公孫賈的全部物。他就憑這幾樣物生存。犯人不逃走,無力生存死在放逐,是無人追究的。除了三個月一查生死,官府永遠不會增加一粒糧食一件衣服。果沒有特赦書令,犯人體死在這裡。

公孫賈懷深仇恨,何悄無聲息的死在這荒溝野嶺?一晚,山谷裡秋風嘶鳴,山嶺虎嘯狼嗥,他竟被嚇蛇一樣擠進了岩石縫隙!直亮才敢來。苦思良久,公孫賈撕長衫襬,做了一個布袋,拿那鐵鏟了山。他通曉醫,識草藥。這是遊學士子的防身求生本領,所有的博學名士一樣,公孫賈永遠不會忘記青少年時代的這種基本學問。他開始山採藥了。一來是草藥中有直接食的生補藥,功效強於五穀,兼有野果補充,便解飢餓苦。二來是借此踏勘山勢形,否尋覓一條生路?公孫賈明白,他是永遠不特赦的,復仇,就先己逃!兩三個月過,他才發現這一片山荒野超了他的像,放眼望,莽莽蒼蒼杳無人煙,山間有獸狼籍,別說逃,就是公走,怕做了沒無常的猛獸食。

就在公孫賈絕望的時候,一件奇異的情發生了。

那暮黑時分,他手執鐵鏟撥打著齊腰深的莽草枯籐,尋路「回」。卻盲人瞎馬般闖了一處高高的懸崖頂,鬼使神差的一腳踩空,卡啦啦跌落了!待他醒來,已經是滿星斗不知何時了。我沒死麼?他活動了一手足,慶幸己果沒死,便掙扎站。四面張望,他「啊——!」的一聲驚叫來——懸崖不是一點火紅的燈光麼?揉眼細,沒錯,是燈光!他精神振,折一根樹枝做枴杖,一瘸一拐的向燈光跳奔過。近前,卻發現這是一陡直的山崖的一幢石頭房子,隱隱見屋外石坪有剝晾曬的獸皮——獵戶,不是官人!公孫賈一陣狂喜,便撲前篤篤敲門。

粗糙厚重的圓木門吱呀拉開,一個裹著獸皮的精瘦漢子打著一盞獸油風燈站在他面前。公孫賈「啊!」了一聲,後退幾步,死死盯住對方!這個男子他像極了,簡直就是黑白雙胞胎!獸皮漢子卻渾無覺,抹著眼淚憨憨的一伸手,將他讓了進,坐在另一間狹的石頭房子裡。漢子默默端來一盆燉獸一罐山果酒,便站在旁邊木呆呆抹眼淚。公孫賈精細人,聽見隔壁石屋裡有隱隱約約的吟,便拱手問:「兄台何悲傷?否見告?」獸皮漢子憨直的抹淚,「二老端端的牛樣壯,卻不開罪了山神,連日瀉,眼見是活不了,嗚——!」說著便哭了來。

公孫賈聽準了「瀉」二字,慨站,「在尚通醫,敢請一觀。」

十中,公孫賈治了老獵戶夫婦的急腹瀉,養了己的傷。獵戶一千恩萬謝,送他獸皮獸一堆,公孫賈拒絕了。獸皮漢子急滿臉脹紅,獵刀在己手臂猛劃一血口,嘴嘬一口鮮血噴,撲拜在赳赳高聲,「恩公,有人處,萬死不辭!」公孫賈扶了獸皮漢子,「兄台高義,空閒時日來我,足矣。」

半個月後,獸皮漢子憑著獵戶特有的本領,竟找了公孫賈的山谷茅屋。

山月當空,公孫賈獸皮漢子結拜了異姓兄弟。漢子問哥何犯法?哥說父母被仇人慘殺,仇未報,己卻又被仇陷害服刑,請兄弟幫他逃這個方。漢子慨允諾,公孫賈便給他臉刺了字,又給他臉頰烙了印,與漢子互換了衣服,將漢子裝扮己,教會了漢子何應對官府的「季查」。

三日後的晚,月黑風高,公孫賈與兄弟共飲山酒,在酒中加了啞藥。

兄弟睡熟後,公孫賈便順著兄弟指引的獸,逃了荒無人煙的山——

「果真,無毒不丈夫。」蒙面石刻冷笑著。

灰衣人陰沉切齒,「謀,不拘義。」

「雖此,你終究難見日,官府若圖影緝捕,汝將奈何?」

一陣夜梟般長笑,灰衣人:「左傅囚二十年,卻是孤陋寡聞了。」

「此說來,右傅奇遇不斷了。」石刻露一絲嘲諷。

灰衣人嘿嘿冷笑,又講了一個驚動魄的故——

公孫賈逃隴西山,夜行曉宿,一路東行,翻越散嶺沿南山折轉進入商山,又從丹水谷潛武關,逃亡楚國。他倒不是寄希望於楚國的保護,是中了楚國江遊人跡罕至的連綿群山。為了復仇,公孫賈發誓再造己,埋頭修煉劍術。就在他尋覓落腳點的跋涉中,他竟在一個晚撞進了一神秘的峽谷。

這峽谷的兩岸青山總是隱隱約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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